那时候他尚且年幼,在他眼里,父母是相亲相爱的,家庭是温馨和睦的,他觉得有这样的爸爸妈妈和这样的家庭,他是说不出来的开心。他也不喜欢上学,老是想腻歪在家里,想腻歪在爸爸妈妈的身边。倒算是个罕见的一直粘妈妈的小男孩。
他们的家庭是令人称羡的。他的父亲是大院里的副院长,虽然工作繁忙,却是个出名的顾家之人。他的母亲温柔娴淑,人也长得好看,平日在家相夫教子,与邻里关系都甚是和睦。
每天早上父亲起床,送小辰东去上学。母亲则在家里收拾屋子,或是出门购置家用,买菜做饭。周末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会四处去走一走,逛一逛。他们是那样的幸福开心,生活得那样充实而圆满。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小辰东一直保持着孩童的天真与热情。
而他最爱最爱的人当然还是他的妈妈,有的时候爸爸一出差会很长时间都不在家,而他和妈妈就一直相依为命得生活在一起。他是那样地爱着他的妈妈,她总是那样温柔,说话这样轻,拥抱这样暖。会做各种好吃的,会讲各种好听的故事,总是拥抱他,总是问他:小东,你开心吗?小东,你高兴吗?
“妈妈,妈妈,抱抱。”小辰东当然觉得开心,觉得高兴。只要妈妈在他的身边,只要妈妈拥抱他,和他说话,他就觉得什么都很好。他喜欢窝在妈妈的怀里,闻着妈妈的味道,感觉这个世界只要有妈妈在,就不再是那么大的可怕。
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意外。不,应该说,如果不是他发现了大人们的真相,本来应该一切都是好好的。
而所有的美好却永远地停滞冻结在了那一天。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去上学,走在路上又想起没有带乒乓球拍,便又一个人匆忙地往家赶。回到家后他发现妈妈并不在家里。而家里面有一种他从来没有感到过的荒凉,他被没有妈妈的那抹荒凉刺痛了,他突然觉得很害怕。如果没有妈妈了,原来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是一种什么都没有了的空白,是一种要被静寂给吞掉的恐怖。
那妈妈每天都一个人在家,她会不会也有这同样的感觉?这是不是就是大人所说的孤独呢?在他们都不在的时候,在他们都看不见的地方,妈妈会不会觉得非常非常的孤独呢?
突然防盗门开锁的声音响起,辰东赶快躲到卧室的大衣柜里,他要给妈妈一个惊喜,要用这个惊喜温暖一下妈妈,温暖一下这个房间中让他觉得很冷的那些东西。
‘您进来吧。不知道为什么水管又有问题了,水流很小,不知道水管是不是堵了。’这是妈妈的声音。辰东想要跑出去,又想反正都已经躲起来了,一定要沉住气,一定要等妈妈走得再近一些再跑出去,要给妈妈一个大大的、暖暖的拥抱!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紧接着却传来妈妈急促的呼吸声。妈妈这是怎么了?
“宝贝儿,可想死我了。”这是陌生男人的声音,辰东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他想跑出去,可是听到妈妈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他只觉得陌生得害怕。他听到他们来到了卧室,听到他们竟然躺在了父母的床上。那是爸爸和妈妈的床!辰东想要大喊,可是他好害怕,这样的妈妈让他觉得害怕,这个陌生人的声音也让他觉得很害怕。他赶忙捂紧嘴巴,千万不能被他们发现。
他听到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听到他的妈妈发出了一种很痛苦的□□声。妈妈被怎么了?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妈妈的声音,这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让他觉得莫名的紧张,他的心紧紧地缩成了一团。他更加不敢冲出去了,只能给眼泪勇气,让它更拼命地从眼眶中滚出来,冲得脸上、胸口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小辰东好希望爸爸现在能赶快回家来,把他从衣柜中解救出来,也把妈妈解救出来。可是他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他依然一个人蜷缩在衣柜中,蜷缩在他的眼泪中。
过了很久,那个陌生男人突然发出低沉的吼叫声,而他的妈妈竟然也轻轻地尖叫了起来。而小辰东呢,却只是呆呆的,已经不再哭了。他在大衣柜里闷得都要睡过去了,他觉得他要在他的恐惧和眼泪中永远得睡过去了。
突然,眼前的大衣柜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他看到赤身裸体的妈妈,还有床上同样□□的陌生男人!小辰东再也忍受不了了,他拼命地尖叫,拼命地哭喊!这不是妈妈,这不是他的妈妈!他的妈妈是只属于他和爸爸的,为什么她会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为什么这个陌生男人会睡在他们的床上!
之后呢,辰东就记不太清楚或是说不想记得了。反正结局是,他的妈妈到底是跟着别的男人走了,也从他的生命中彻彻底底地消失了。这个家庭紧跟着也走向了土崩瓦解,成为了让他觉得荒凉和孤独的地方。
在没有接触女人之前,辰东是一直不能理解他的妈妈的,他不明白,明明他们一家三口就已经很幸福了,她为什么还要和别人滚床单。也因为这件事他一直觉得他的妈妈肮脏,觉得女人肮脏。他就觉得所有女人迟早都会背叛自己的男人,所有女人终归会不甘寂寞。即便没有□□上的背叛,也会有精神上的背叛。他是认定了所有女人都是不可靠的,都是水性杨花的。
而现在,他成长为一个男人了,也认识并深入地了解过女人了。他已不再怪他的母亲了。她的出轨,不过是因为寂寞,不过是不甘心这样平淡的生活,不过是不愿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走下衰老。
女人怕老,怕寂寞,怕平淡。她们的确是不牢靠的,因为她们的内心大多和□□一样,柔软而脆弱。
而婚姻是如此的生硬,生硬地试图锁住两个人的精神和□□,可它无法将两个人彻底且永久地糅合在一起。牢笼终归是牢笼,它只能关得住一部分人,而另一部分人会因为它的无情和生硬,奋力逃脱。婚姻本身,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体制。
尚有可恋的时候便在一起,尚无可恋的时候便应该分开,这才符合人性。说白了,他和她妈妈那种人不应该算是无情之人,而应该算是对生活过于理想化又无法轻易妥协的人。
爱情是杯烈酒,让人产生幻想,生出想要天长地久的欲望。可是烈酒终有蒸发殆尽的那一刻,又岂是可以紧紧束缚住人心的东西?
还是他对女人的□□之爱才是更为真实而长久的事情。他爱每一个女人的身体,爱她们身体的味道,爱她们身体带来的温暖。他会永远记得她们身体给予他的感觉,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铭记。这是刻进骨血之中的记忆。
他没有在爱吗?不,他一直在深沉地爱着她们,超出她们理解得在爱着她们。他爱的是所有女人,又可以说是只爱着一个女人。
大多数女人是都不能理解他的这样一种“博爱”的,雅萍也亦是不能理解的。不,准确的说,是她根本就不关心他到底在爱着谁,也不关心他是否爱着自己。她对待外界的态度更多是一种麻木无知觉,好像她的整个人都是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一个存在。
有一次,雅萍坐在窗边,呆呆地往下望着什么。他若无其事地走过去,随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去,可下面除了一片空阔的草坪便一无所有,就连一只活泼跳跃的鸟儿都没有。她看得却是那般专注,仿佛已然融入到那样安静的一片草坪之中,已然成为了它们中的一份子。
他突然心疼起她来,她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事情?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一个小姑娘带着这样一种绝望而枯寂的气息?她才多大?不过二十几岁的年龄,生命还那么绵长,可她的整个人已经干枯腐朽了,她已然走向衰败和荒芜。
他看着她,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她是这样异乎寻常的安静,封闭。如果闭上眼睛,就会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了。
他突然害怕起来。他也会害怕吗?看着一个生命在自己面前慢慢地蒸发,变得透明,原来他也会害怕。他伸出手,将她的双手放入自己的手掌,包裹住,束缚住。她的手竟是这样温热的,并不像她的整个人那般冷冰冰的毫无生气。她是尚且活着的生命体,她还活着,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