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悠悠(31)

雅萍现在很喜欢晒月亮,觉得被月光照一照,内心就能和它一样足够荒凉,足够空白,足够渺小。在月光之下,什么悲欢离合值得倾诉?通通不值一提,渺如尘埃。月光在这宇宙洪荒中蔓延伸展,无所不在。

她在感觉不到自己存在的时刻,才觉出自己的某种存在。她无法说清这种感觉,只是庆幸自己也能有这片刻的平静,一无所有,也无所畏惧。

每天上班的时候,雅萍都会打开自己的电子邮箱。邮箱里面总会躺有一封王冉写给她的信。有时候信会很长,还会有很多他拍的照片,有风景的,有动物的,也有各种小孩子的。他会把很多东西都拍进照片里面,唯独从不拍下他自己给她看。有时候一天中会收到好几封他的信。有的时候又只会有一封信,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写给她:雅萍,你在哪里?想你。

是啊,我在哪里呢?雅萍也觉得很是茫然,她有时候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她毕业以后就来到了这个城市,为了躲开回忆,为了躲开她的父亲,为了躲开王冉,她随着人流盲目地走,盲目地选择了这样的一个地方停留了下来。这里,人山人海,将人吞没。

直到现在,她对这个城市依然陌生。除了去上班,她就总是宅在家里。偶尔也只会是在小区里面转悠转悠,散散心。亦或是去附件的市场和超市添置一些食物和生活必需品。

她的生活本就拮据,她也没有什么兴趣出去逛,她已经很难理解出去玩是什么意思了。

雅萍依稀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妈妈会带她去游乐场还有公园去玩,她很开心,因为会有很多游乐设施,还可以吃到很多可口的小吃。可是看着不开心的妈妈,她的小开心里也夹杂着许多的忐忑和不安,那么的不痛快和不彻底。但是好在那个时候,她还是知道开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的。

自妈妈离世之后,她就沦为了看家和做家务的小保姆。父亲只会带着阿姨和弟弟去游乐园玩,去体会他们三口之家在一起的幸福和乐趣。她成为了多余的那一个,也成为了与快乐绝缘的那一个。那个时候她拥有的快乐,就只是残存在记忆中的回忆罢了。

最终,她是真真地远离了那样排斥她的一家三口,也彻底地离开了她自小生活的城市,她以为她已经彻底地离开了他们和它们,可是心走不远,就哪里也无法抵达。

所谓血缘关系,真是让人无法理解。明明待她是比陌生人还要冷漠、还要残忍,她却还要唤他们什么爸爸和弟弟。说的人不愿意说,听的人也不乐意听。当真是被一条血脉,生拉硬拽地牵绊到一起,彼此都尴尬,彼此都抗拒。

雅萍是自有她的骨气与骄傲的。她虽然离开了那个家,但是她依然每个月坚持寄钱给父亲。她既然答应过要把父亲这些年的养育费还清,就没有不还的道理。她在感情上从不亏欠他,在金钱上也会尽量做到干脆利落。她在心中早已算好了金额,是比父亲养育她所花费的钱要高出一些的。等把这笔钱偿还干净,她也就不拖欠他什么了。

在他老去之前,她会彻底断绝和他的关系。她是恨他的,决计不会替他养老,这是她对父亲的报复。她一直恨的不动声色,恨的忍耐。她的恨不是狂热暴躁的,是一小股热烫的泉水,永不停歇得原地翻滚着,没有出路,径自折磨。

在她即将远走他乡的那一天,那一时那一刻,她对那个家是一点儿依恋都没有了。

傲气的话的确是好说的,她高傲着头离开那个家。可是当真一个人孤零零,赤手空拳地站在这个社会上时,生存当真是艰难的。她又是这样的笨嘴拙舌,在社会上算是受尽了委屈。领导和同事们的随意指使、为难和辱骂,她都一一忍受下来。于她而言,活着,从来都是一件忍辱负重的事情,她早已学会咬紧牙关,将一切忍受。要想活下去,反抗又有什么用?这就是她的命。从妈妈去世的那一刻起,一件一件都是安排好的。这些痛苦一一出现,来折磨她,来锤炼她。

所有苦难,代替了长辈的角色一再教导着她,教会了她要怎样去生存下去。

她是悲观的宿命论者,用悲观去阐释一切,不要希望和欲望,只有这样她才不会一味地去怨天尤人和哭泣。她把抱怨和眼泪转换成让自己活下去的能量,即使前路漫漫,即使没有光明,即使没有未来。她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要活下去,活下去,绝不去寻死!她自己绝不能像母亲那样懦弱地去寻死!

但,有时候她做的也不好。比如对项阳,对张生,她都有默默祈祷过,如果有上帝的话,请把他们留下来,请让他们陪陪我,陪陪我这个可怜的弃儿吧。她曾经弱弱地捧起过希望。

怪就只怪她生了不该有的想望,所以绝望是她应得的报应。她的一生,可能就是为了更好地诠释何为绝望,何为寂寞才得以存在的。

好在工作以后,也没有太多时间让雅萍独自感伤了。

她的工作是琐碎而庞杂的,有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别人的一声喝令就又会跑出来一堆的工作。她埋头在工作中忘记自我,她感到很享受。越忙越好!越忙越好!让她忙到没有时间思想,让她忙到倒头就睡,那才叫妙。

来到新单位,作为新人,雅萍更是沉默寡言。她是不够聪明的,很多事情都要前辈说好几遍才能够记住。她开始随身携带一个本子,事无巨细的一一记录,并且反复翻看,这个本子成为了她的护身符。虽然是日常琐碎的一些事情,可是新的环境让她非常紧张,一紧张她的脑子就跟掉弦了一般不会转动,人也呆呆的,直眉楞眼的不知所措。

白天她在办公室如坐针毡,晚上回想起她笨拙的言行,就更加感到苦恼愧疚不已。她记得上大学前她第一次去打工,项阳一直坐在店里的角落里陪着她。可是现在再不会有人陪她了,连可以听她诉诉苦的人都没有了。每一天的生活都在紧张和懊恼中度过。好在这样的日子,雅萍终于不再失眠了。她必须睡觉,白天才能有精力应对自己的紧张和工作的事情,也只有睡觉才能让她暂时忘记她的寂寞和这枯燥乏味的生活。

当雅萍遇到辰东的时候,她对这个刚刚毕业的实习生是尤为惊讶的。辰东做起事来很是老练和稳重,完全不像是一个刚上社会的青涩小伙,更不会像雅萍初入社会时那般局促不安。他们在电梯的第一次相遇,辰东的眼神就让雅萍有一种心有余悸的感觉,他的眼神透着危险和野性。再之后看到这个男孩子竟然和她在同一个公司开始工作,她更是吃惊不已。所谓缘分真是有点儿玄妙。

他是个带着野味儿的男孩子,眼神裸露直白,他总是会让她感到自卑和羞涩地想要远远地躲起来。她能够感觉到他随时随地的注视,对于这种关注,雅萍感到很诧异和莫测,他为什么会关注她这样一个阴郁卑微、存活在阴影中的人呢?在家里她开始偷偷地照镜子,可是每一次面对自己苍白而充满惶恐的双眼,都让她想要把镜子一摔两半。她讨厌自己的样子,讨厌自己表现出来的脆弱和胆怯。

她竟一直维持着母亲离去后的表情,一直维持着这种对整个世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的表情。她对这个世界的恐惧和紧张,都显露无疑的存放在她的双眼之中。而她厌恶自己就像厌恶这个世界一样。

她开始更明显地躲避辰东,躲避他的关注,躲避他任何可能的靠近。甚至她开始生出厌恶他的念头。是他的双眼把她暴露在了尘世当中,她明明想要静静地活在尘埃之中。可是无意间总会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让她的自我开始变得沉重和无处躲藏。她开始恨他,可是又矛盾地有些依赖起这种关注。

而辰东就只是关注她,却并不真的去接近她。他只是明晃晃地存在在她的左右,不停昭示着他的存在,强迫她去适应他的关注。

两个人僵持在这种保持距离又时刻关注着彼此的状态。这期间,辰东当然不寂寞,单位里自有大胆的女孩子,也自有和他情投意合的人。他一直都是来者不拒的,她们的邀约他往往欣然接受,在一堆姐姐面前他从来没有年轻小伙子会有的羞涩和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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