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理(102)
万相宜别开眼,对这家人,她有心理和生理的双重不适。
万相宜说:“等我一下。”然后下车。
尹小航紧跟着下车,留马炯炯在车里,她已经看到了奶奶和爸爸。
马明说:“门卫死活不让进,这不,车还停在外面呢。”瞥到尹小航走近,又夹着嗓子问:“你们去哪了啊?”语气里有点埋怨。
算起来有一年没见了。马明虽然没有显著的老相,可他眼睑变松、眼角下垂,像老树皮,输送浆液的功能还在,只是结痂和硬化了,眼神也完全变了。
马母在他身后,怯怯地叫了声:“相宜啊。”
万相宜说:“我妈做饭了,是让她吃完再走……”
马明马上问:“妈来了?”
万相宜坚持说完自己的话:“还是现在带走?”
马母问:“孩子呢?家里也做饭了,回去就能吃,爷爷在家等着,也没吃饭呢。”
万相宜让他们等一下,钻进后排座,关上车门,对马炯炯说:“爸爸和奶奶来接你了,你今晚是吃姥姥做的饭,还是去爸爸家吃奶奶做的饭?”
马炯炯往车外看一眼:“我无所谓。”
这小话甩的。
“那现在跟爸爸走?”
马炯炯没提出异议。
万相宜解开座椅安全带,把她抱出来,马母一把搂进怀里,嘴里吆喝些什么,像哄月子里的孩子。
万相宜跟马明交待一些事项,马炯炯不挑食,别给她吃太甜,晚上睡前要漱口,睡觉不能开空调,正常早饭后拉屎,白天基本不睡……
马明的注意力也被孩子吸引去大半,只顾点头。
万相宜说:“我要出差两到三天,晚上就走,回来去接她。”
马明忙应承:“你回来打电话,我给你送回来。”
万相宜凑近一些,对马明说:“她现在什么都懂,有的能说出来,有的说不出来,但是心里明白。这几天你跟紧点,别让她听到有的没的。”言外之意,让现妻安分点。
也不知道马明是否理解,皱眉道:“你放心吧,没有的事儿。”
万相宜又把马炯炯从马母怀里抢回来,轻声慢语地说:“妈妈出差两天,姥姥一直在,尹小航也在,要是想回来就跟爸爸说,爸爸会给妈妈打电话。随时,听懂没?”
马炯炯搂着她的脖子问:“出差是什么?”
万相宜把孩子塞回马母怀里:“走吧。”
马母给马明使了个眼色,马明说:“你跟我来,有东西要给你。”
万相宜问什么东西,马明指着小区门口说:“在车里。”
尹小航当然听到了,她回头对他说:“你先上楼,你们先吃。”
马明抱着孩子坐回主驾,马母从副驾拿出一个长方形首饰盒,那东西是万相宜的,她当然认识。
马母推到她怀里:“这都是你的东西,我们一样也没动,也没让别人动……”
万相宜打开看,里面有几样首饰:她结婚时买的素戒,金项链,还有一把银如意、一个小金锁,马母说:“这是给孩子的,一直搁这里边,今天一起给你。”
万相宜掀起第一层,底层有个塑料子母袋,里面装着一对金耳环,色泽钝而润,是姥姥弥留之际传给她的老物件。
离婚时,她为了这对耳环去过马家,东西没拿到,还跟前公公前婆婆大吵一架,出门就抓到了马明婚内相亲的实锤。
这对耳环,仿佛一个引信、一个线索,把她的私人记忆串连起来。
幼年记忆里,珍爱她姥姥、忽略她的父母,成年后,自己选择的丈夫、艰辛又无望的备孕经历、以传宗接代为第一要义的公婆、被评价后被舍弃,马炯炯出生后,职场失意差点全职的妈妈、触底反弹为生计奔波……
此刻,耳环完好,就在她眼前。她曾经奋力挣扎、极力挽回,却两手空空。等她狠心与过往割裂,换个逻辑重新生活时,东西就回来了。
她拿出那个小子母袋,握在手里,把首饰盒合上,递给马母:“这些不是我的,您拿回去吧。”
马母哪里肯收:“这都是你的,还有给孩子的,你都拿着。我今天给你,是真心实意的,就没想着收回去……”
万相宜说:“算了,这些东西,我也没用。”
“怎么没用?金的银的,都是钱,钱怎么会没用?”
万相宜不再与她推让,拉开车门,把东西放到座位上。“耳环是我的,我姥姥的遗物……”她在手里捻了捻:“我还是谢谢您。”
马母脸上挂不住,那些事,甚至吵架的内容,想必她也没忘。“当初我没注意,真不知道有这个东西,你也没说明白……不是,是我没听清楚,我以为……反正事已至此,相宜你别记恨我,你大度一些……”
万相宜多一句也不想听,隔空跟马炯炯摆摆手——这车膜质量差,里外都看得清——义无反顾地走了。
郭德纲说过:不明白任何情况就劝你一定要大度的人,这种人你要离他远一点,因为雷劈他的时候会连累到你。
现在世道更坏了,不仅对前因后果一清二楚,而且主导、策划、手刃你的人,也回来劝你大度了。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告罄。
我争取日更,但是话不敢说太满,假如停更一天,会提前评论区请假。
不会坑的,这点请放心。
感谢追更、留评、投雷的各位,某种程度上,这个故事是你们写的,感恩。
第94章
万相宜在高铁上接到马明电话, 质问她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内容是说孩子发烧, 形式却并不单一,像是攒足了一股劲儿,终于找到机会发泄。
万相宜沥去他话里的情绪, 询问孩子的详细情况。
马炯炯发烧了,按照马明的说法,孩子交到他手上就在烧, 几个后小时严重了,现在是39度。
流鼻涕吗?不流。
精神状态好吗?不好。
万相宜问孩子晚饭吃了什么, 马明已经无法就事论事, 立刻反问:“你们白天给她吃了什么?”接着说孩子烧成这样, 肯定不是晚饭的事儿,你这么问, 分明就是想甩锅, 你想怎么浪那是你的事, 我不干涉, 也不想看,但你不能自私到毁了孩子……
这都哪儿跟哪儿?
万相宜并不怒, 她只是急。孩子发烧她始料未及,现在鞭长莫及,只能提供建议。
她让马明给马炯炯多喂些水,退烧药不能给美林,马炯炯吃美林拉肚子, 要用退热栓,塞肛.门里,晚上别睡太实,隔三四个小时再测测体温……
没等她讲完,就听到马明那边一阵惊呼和嘶吼,马母的声音掺进来,混杂着马父的咒骂,紧接着,马明挂断了电话。
万相宜已经离开高铁座位,走到车厢连接处,她此行去河北某市,倒是不远,午夜就能住进当地宾馆,第二天有工作安排。
她意识到,马炯炯的问题的确棘手,眼看火车穿行在无边暗夜,渐行渐远,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马明的电话,马明一概不接。
约莫过了半小时,马明回电话,语气冷冰冰的:“万相宜你在哪呢?”
万相宜说我在火车上,正在出差啊。
马明冷哼一声:“意思就是,现在回不来呗?”
万相宜解释道:“火车还有一个多小时到站,我没办法赶到。孩子怎么样了?刚才是怎么了?”
马明:“行,别跟我废话了,你爱去哪就去哪,爱跟谁就跟谁,反正我告诉你,孩子晕过去一次,高烧惊厥,全家人都来医院了,肯定要住院了。”
说完直接挂断。
万相宜再打仍旧不接,发信息问细节,石沉大海,万相宜想到有种病叫川畸病,也是持续高烧,临床诊断很难,担心马炯炯中招,就再发信息,让马明查看孩子的嘴唇有没有异常发红或皲裂,这是川畸病的特有症状,普通感冒发烧不会。
万相宜连番信息轰炸,马明都没回应,她坐立难安,也疾言厉色起来:
哪家医院?
孩子在哪家医院?
马明,这是孩子的事,你分清楚,我问你孩子在哪家医院?
这次马明回复了,告诉她医院名字,就是她生孩子那家。
万相宜买了返程票,下了火车,换个站台,坐上返程车。
前半夜焦心忧虑,后半夜想睡会,却总是在现实和梦境之间沉浮切换,下了火车异常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