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目,果然见到那小子眼眶泛红,死死盯着老庄,憋着泪花。她咧嘴一笑,倒了碗酒一饮而尽。
蒋东昀最开始时的摸爬滚打都是老庄一手训出来的。是他把一个柔柔弱弱的世家公子哥儿带成了现在杀敌上千的夫长。按着那帮国子监的套话来说,老庄就是蒋东昀的恩师。
一个是生于乡野长于俗妇之手的贱民,一个是刻尽了长安风流纹路的肆意公子。
蒋东昀偷偷低头抹了把泪的时候,杨奉安给他倒满了酒,拍拍他的肩:“去,跟你师傅问声好。”
蒋东昀抬头,整张脸都是红的。他紧紧捏着碗边,嗯了声。绕过一帮大汉,站到老庄面前,铿锵有力地道:“小子见过师傅,师傅好。”
老庄看他,叹了口气。
……么多年……
当年他走的时候,避开了兄弟们。跟个叛敌的野人般畏畏缩缩地跟着行事人离开雁门军营,临走前还记得这小子那时因为自己没了一条胳膊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
如今看他,左脸有了条疤痕。想来,已有些年份了。
他深吸了口气,站起来,接过酒一饮而尽。
众人大声叫好。
蒋东昀再也没忍住,眼泪流到颈侧。他撇过头去,狠狠擦了把脸。
老庄拍拍他的肩膀,复坐下。
“我回了阜阳老家,可是老娘却已去世,被族人匆匆掩埋。我一身痛病更无营生之计,族人见我残疾亦是不愿收留。后来得了杨校尉的信,我就来了长安。”
“这座酒馆是杨校尉予我的。就是为了等上京的兄弟们来歇歇脚,吃口家里饭。”
众人听后,都看向了杨奉安。皆是目露感激之色。
杨奉安弯眼一笑,举起早就空空的酒坛:“这家里饭不行啊老庄,我们还没痛快呢!”
老庄马上站起来:“今儿酒窖里的酒自是都搬出来,不许一个人竖着出去!校尉!你可等着!”
老庄去搬酒。外头已挂起了灯笼,欲听那敲锣巡视的人来敲声开市锣声。通衢路少见空位,自是站满了摊贩,来往了行人。
杨奉安抽了根木筷出来,敲了敲空空的酒碗。勾唇一笑,扬声唱道:“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蒋东昀立刻跟上:“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蹬——”木筷敲击瓷碗,清脆响亮。叮叮哒……叮…
赵西风站到木凳上,一扬手臂:“且为客豪——呜!”
一声长呜,饱含苍凉狂放之意。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粗狂嗓音皆是被雁门四季风沙磨砺了寒意,让人不由得眼里有泪起来。轻轻随着唱,便是双股战战,腾生萧索。
“哒——”
手拍桌面。
杨奉安仰头:“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众军士齐声:“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那边搬来了酒的老庄大喝一声:“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呜——”
一声长鸣,如狼嚎冷月,残留一点凉意。
酒馆外早就围满了人,齐齐探头往里面看。看那将士高歌,看那将士击碗,看那戏台子上从不敢唱的歌。
“噔——”酒碗被放在桌面上。
那执着木筷的校尉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桌子上,一扬手臂,喝道:“酒来!”
酒来!赞我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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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可以把这个世界单独拎出来写一本了。哈哈哈。
文中引用诗歌《汉乐府·战城南》
第194章 我守雁门三千里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闻此诗,坐于亭内右榻的蓝衣公子站了起来,向走来的吟诗公子问好:“居忧兄。”
唐汉兰向那蓝衣公子回礼:“桐沣兄。”
唐汉兰后面跟着的几位公子也一道向那人问好,只是并没有唐汉兰与他那般亲昵直唤字号,而是转弯叫他二公子。
平安伯府的二公子。
严慕微笑,摆袖下榻行至于栏杆边:“居忧兄今日容光焕发,想必骑射之术并未少练。几日前,郭师傅还打趣你春狩不敢于御前上马,想来是你藏了一手啊。”
唐汉兰收起折扇,笑着摇摇头:“桐沣兄此言差矣。在下已是知晓难有一举夺目之力,自然知进退,不丢人现眼了。”
又是一番寒暄后,唐汉兰眼眸一转。
他看向远处明黄帷帐,将折扇放至唇前:“圣上感念雁门军守卫之情,留那校尉足有半月。现至春狩,又招致身侧随驾……”
杨奉安在中路吓马硬闯伯府车架,又说出那轻狂言语,此事已经得罪了长安城近乎一半的世家子弟。各个听闻后都是面露愤懑之色,但却碍于那男女之别,不得向她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