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星辰,似大海(83)
面对他的疑问,她给出的回答是,因为薪水高。
联想到她的处境,他觉得这个答案十分标准合理。
他将她送到那栋破烂得不成样的楼房前,才发现那栋楼不知什么时候被烧毁了,只剩下漆黑黑的躯干。而她则搬到了对面那栋同样破烂得不成样的楼房里。
她下车后,认认真真朝他鞠了个躬,郑重其事地谢谢他这段时日来的照拂。
他照拂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唯有她,一本正经地向他鞠躬致谢。
他坐在车里,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哭笑不得。
霍家启说,她这是在欲擒故纵。
他不反驳。
他有时候在想,她若真的是欲擒故纵,也没什么不可以。
女人嘛,尤其是美人,没点伎俩,算不上有趣。
但放下去的网,一两个月不收,连拉都不拉一下,他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她是在欲擒故纵。
他十分凑巧地经过她公司两回,十分不凑巧地都没遇到她。
后来问起,才知道她的债主追债追到了公司,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她被解聘了。
他觉得,她的处境一定更难了。
在他考虑要不要去找她的时候,她主动找上了门。
她倒没有讲什么冠冕堂皇的空话,直接就说,需要他的帮助。
他当然知道她需要的是什么。他反问她,帮了她,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她说,他想要什么都可以。
明明是她来求助他,结果好似他在趁人之危、趁火打劫似的。
他给她写了张支票,她搬到了他空置多年的山顶豪宅。
他并没有那么急切地占有她。
他将她干晾了大半个月,在圣诞节前才去看她。
他给她带了一束跳舞兰,也带了一份礼物。
这次她没有拒绝花和礼物,也没有拒绝他。
夜里,他突然醒了,看到她睡在偌大一张床的另一边,与他泾渭分明。
他很清楚地知道,她不拒绝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买下了她。
不知怎么,他有种挫败感。
霍家启笑话他,并且反问他,他经历过的女人里面,有谁是爱他这个人,而不是爱他的钱。
他当然知道那些莺莺燕燕们愿意围着他,是因为他有钱,他只是偶尔,很偶尔的时候,也会期望有那么一个人,爱的不是他的钱。
对于他把她安排住在山顶一事,许少奶奶略有些微词。山顶的房子,他那位并不受许老爷喜欢的母亲——许夫人生前常去住,许夫人过世后,他从未带别人去过。许少奶奶仍不是要干涉他交友的自由,只不过在那里养个女人,难免引起邻里的特别关注。
事实上,她基本不会引起邻里的关注。她不招摇,也不爱出门,即便出门,穿着也十分普通,若不是生得美丽动人,光看打扮,说成是哪家的佣人都不会有人提出质疑。
她生性淡薄,但真到了他要带她出门的时候,也懂得适时装扮,常能惊艳四座。
不过他很少带她出门,要带也是限于圈中好友的聚会,他觉得她定然不喜欢以他女伴的身份出现在大众视线中。
他也冷落过她一段时间。
因她一直不咸不淡,弄得他亦想不咸不淡。
他先后与两位女明星有沾染,花边新闻满天飞,连许老爷都骂过他,她却好似压根不看娱乐杂志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他差点想问问她,难道就不怕他把她一脚给蹬了?但最终没问,他想想,可能她正巴不得他把她一脚蹬掉。
得知她自杀的消息时,他正在家中扮演一个刚满百日男婴的好爸爸的角色。
他可不相信她是因为他冷落了她大半年,所以寻死觅活地想要得到他的关注。她是真的不想活了,也是真的对他没有任何留恋。
他在医院央求医生一定要救活她,就好像当年央求医生一定要救活同样是吞安眠药自杀的许夫人。
等她终于睁眼醒了,他将她狠狠骂了一顿。他很少骂人,那是他第一次骂她。他说生命这么可贵,有那么多活不成的人在想法设法地活着,她怎么舍得死?
他给她妈妈写了张支票还债,并且警告她妈妈,如果再去赌,就把剩下的那八根手指全部剁掉。
他将山顶的房子重新布置了一番,然后接她出院。
他鼓励她出去工作,鼓励她交朋友,也鼓励她去世界各地旅游。
他那个时候心里就清楚,他是很怕她死的。
他们有过两年的好日子。
她工作努力认真,对朋友真心实意,出去旅游度假笑得开开心心,与她妈妈的关系很和谐,与他的相处也很融洽。
他差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她妈妈病了,病了还不是最打紧的,最打紧的是,她妈妈过世了。
她终于卸下了她扛在肩上多年的沉重包袱。
她说想离开香港的时候,他就慌了。他在慌张之中问她想去哪里,英国、加拿大、美国或是澳洲,这些地方他都有产业,随便她选择。
结果她只想回 H 省。
她不留恋香港,也仍不留恋他。
他写了一张支票给她,说是分手费,她没要。他于是要求她把他这些年送给她的珠宝首饰全部带走。
他跟她说,他送出去的礼物,不会收回。
在他们最后一晚,她认认真真向他道谢,格外地真心实意,他知道,她对自己是真的感激。
她离开香港的第三个月,他另得了位新欢。
新欢样样都好,就是有些高调,惹得许少奶奶发过两回脾气。
他一反常态地没有顾及许少奶奶的投诉,我行我素地宠了新欢整整一年。
最后与新欢分手是因为一枚红宝石戒指。
他带新欢去拍卖会,新欢看上了一枚红宝石戒指,央着他拍下。
这枚红宝石戒指的价格并不高,比他之前拍下送给她的那枚红宝石戒指的价格要低出一截。
他频频举了报价牌,想要竞得这枚红宝石戒指,无奈有人非要与他打对台,他突地就失去了兴致,红宝石戒指不要了,新欢也不要了,直接起身走出拍卖行,独自开车回了山顶的房子。
他从不愿承认,他很想念她。
可霍家启知道。
霍家启说他宠新欢,只不过因为新欢长得和她有五分像。
其实霍家启说的不对,没有五分像,至多只有四分。
他老老实实过了一段身边只有许少奶奶,没有其他佳人的日子。
就像是浪子终于回了头。
后来去 C 市,起初是因为霍家启的调侃,说有几个朋友准备去 H 省投资,问他有没有兴趣一道去看看。
他知道霍家启什么意思,一口回绝了。
霍家启笑话他,说她虽回了 H 省,可不见得就在 C 市,就算在 C 市,也没理由那么凑巧被他碰上,即便碰上了,就当是老友见面,喝杯咖啡叙叙旧未尝不可。
他清清楚楚知道她就在 C 市,还知道她在一家报社当记者,甚至知道她谈恋爱了。她与卢薇凝关系交好,而卢薇凝是他当初精心挑选的、让她去结交的好友之一。
但他到底还是去了 C 市,作为计划之外的人,反而是计划之内的霍家启因故没去成。
从 C 市回来后,霍家启饶有兴致地问他,有没有见她。
他大方承认见过她,并告诉霍家启,她现在过得不错。
霍家启连连摇头,说他连眼底里都写着不甘心。
他确实不甘心,不甘心输给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警察。
可无论他再怎么不甘心都没用,他从来都不是她眼底里的光。
他知道她会回香港参加卢薇凝的婚礼,只是他没料到她会晕倒在他面前。
他很不想去猜测,她是不是生病了,可检查结果显示,她就是生病了。
他在一眼能望尽维多利亚港美景的办公室里呆坐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给她打电话。他想让她回来治病,无论在香港还是去美国,都比她在 H 省要多一份胜算。
她没有答应。
他翌日就飞去 C 市找她。
第一次见面,她说她想回去考虑一下。
他问她,是不是要回去跟她男朋友商量。
她没有回答他。
第二次见面,他把她骂了一顿。
那是他第二次骂她。
他质问她,是不是想死。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