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她站在人潮涌动的街边,身后,是一家家刚刚苏醒的酒吧,营造气氛的彩色灯光一再从她身上滑过,也照在对面同行的脸上。这过节般的氛围对徐霜来说,既新奇又夸张,但她并不喜欢。这里太拥挤太嘈杂了,让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菲菲告诉她,“等咱们满了 18 岁,就可以进酒吧推销洋酒了。那个才真来钱呢!咱们现在挣的这点钱,跟卖酒的比,连个零头都不如。”
菲菲头脑活络,早已跳去另一家叫夜莺的酒吧,给的钱比眼下这家多,她也想拉徐霜一块儿去,但徐霜念及张老板对自己的照顾,没肯离开。
徐霜不贪,觉得眼下这样就挺好,而且,她本能地怕走进酒吧,走进那一个个被灯光错乱交织的世界,人们的脸在那里红的红,紫的紫,看上去特别吓人。
有一天菲菲又说:“你要小心老张,别以为他照顾你是安了好心,他手底下有那种女人的……”
她挤眉弄眼做了个手势,徐霜半懂不懂,也没好意思追问。
“你长这么漂亮,小心他对你下手!”
起初徐霜是不信的,毕竟张老板对她一直不错。但菲菲说的次数多了,徐霜也难免起疑心,更何况,在酒吧街干久了,各种让人瞠目咋舌的传闻、陷阱听到不少,有些还相当凶险,绝非她一个高中女生能应对得了。
以后再看见张老板,徐霜神色里就多了分警惕,不由自主的。张老板何等机敏,很快感觉到徐霜的眼神不似从前那样驯服了。
有天徐霜去小库房领广告单,张老板走进来,把小伙计支出去,又将库房门关上,拖张椅子在徐霜跟前坐下,“徐霜,你也坐,咱俩聊几句。”
徐霜吓得半死,第一反应是冲出房间,但看老板脸色平和,不像是起了歹意,她勉强在木凳上坐下,仅半个屁股沾着凳面,方便随时逃窜。
张老板掸了掸身上的灰,慢条斯理说:“你和陈菲菲是同学?”
徐霜点头。
“那小东西花花肠子一堆,自己走就算了,还拉走我几个帮手——她也想过拉你去吧?”
徐霜先点头,又赶紧摇头。
张老板笑了,“你就是比她踏实。我看人很准的,头回见你就觉得你和她不一样,在学校成绩挺好吧?”
徐霜咬唇不语,脑子里只管绷着弦,怕张老板突然龇出獠牙。
张老板突然问:“你是不是也想过要走?”
徐霜一愣,赶紧甩头否认。
张老板自顾自警告她,“菲菲是个小傻妞,为了块儿八毛的就屁颠屁颠跑了,也不打听打听夜莺的口碑,我都懒得提醒她。你看吧,不定哪天,你这个好同学身上也会揣上摇头丸之类的玩意儿,你可得跟她保持点距离。”
徐霜听得呆若木鸡,一时不知该信菲菲还是该信老板。
张老板见火候到了,从椅子上站起来,边走去开门,边回过头来说:“我交待季阿姨了,明天开始,给你每小时工资多记一块,在我这好好干,别胡思乱想!”
季阿姨是管财务的,徐霜每周都要找她结算费用。
重新站在街上发单子时,徐霜恍若置身梦里,怎么迷迷糊糊间就撞上彩头了呢?
菲菲看见她,兴高采烈跑过来,“你今天怎么晚了?”
徐霜含糊其辞,又忍不住打量菲菲,试探地问:“你在夜莺,除了发单子,有没有领别的活儿?”
“没有啊!我倒是想多干点儿呢,人家不给啊——你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
徐霜现在都吃不准究竟该信谁了,干脆缄口,管好自己就行。
第64章 No.12 进修
临近新年,酒吧街各种促销活动频出,生意红火,异常热闹。但徐霜很快发现,出来发酒水单的同行少了,她心里琢磨,可能是大家都回老家过年了。
但菲菲很快给她带来耸人听闻的消息,“太可怕了!听说最近酒吧街有个变态老在夜里出没,专门跟踪女孩子,老恶心了!妈的,一到年底牛鬼蛇神全出来了——霜霜,咱们也避避吧,等那个变态被抓了再回来!小命要紧啊!”
菲菲说到做到,很快就从酒吧街消失。徐霜变得形单影只,也开始思忖,自己反正有快餐店的事做,晚上不来也好,除了变态带来的麻烦,还有天气原因,八点以后站在街口是真冷。
她找张老板商量,张老板不悦,一天之内,三个人先后来找他辞工,全是让变态吓得,徐霜是第四个,如果她也跑了,营销就没人干了。
“这谁在造谣呢?变态变态,我怎么没看见呀?”发完牢骚,他朝徐霜看一眼,“你也要走?”
徐霜平日承张老板照顾,这时听出他语气不满,不免惴惴,解释说:“我想等天暖和一点再来。晚上太冷了。”
“多穿点衣服不行了嘛!那这样,这段时间,你可以提前半小时下班,总行了吧?”
徐霜嗫嚅,“那,那个变态……”
“哪来那么多变态呀!不就是喝醉了酒吓唬人嘛!”张老板不耐烦地挥挥手,“得,我再给你一小时加一块钱,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吧!”
徐霜动摇了,钱什么的在其次,主要还是张老板对她的态度,都这么退让了,自己要还坚持,实在说不过去。
“加钱就算了,我只要每天能早点回家就行。”
张老板总算露出今天的第一张笑脸,“还是小霜霜够意思,我告诉你,别人要走我都不拦着,但你必须给我留下,你长得好,给人发单子,谁舍得拒绝呀!真是我们这里的活招牌!”
张老板讲义气,为了确保徐霜的安全,还专门为她安排了护花使者,每天徐霜下班,就由当班小伙计送她去公交车站。
但不是每个小伙计都尽心尽责,经常有那种叫不动的,徐霜也不便勉强,更不会到老板那里告状,只能自己提心吊胆,一路小跑着往车站走。
酒吧街街口就有公交车站,但没徐霜要坐的那路车,她得横穿一条马路才能抵达目的车站。那是条交通主路,街面宽,车辆多,又灯火通明的,脑子没坏的人,想来也不会在这条路上作案。
徐霜独自走了两趟,均很安全,便重又踏实下来,也开始猜测,关于变态的传闻很可能是恶作剧,编出来吓唬人的。
不打工的时间,她就在家写作业或看书,看书看闷了,就跑康复医院去看钱慧玲。钱慧玲见她三天两头往自己这儿跑,不像忙着在外打工的样子,也就放了心。
徐霜问她,“我有阵子没见岚姐姐了,她怎么老不在家呀?”
钱慧玲说:“她忙着呢!说是跑上海哪个大学进修去了。”
徐霜好奇,“姐姐去进修什么?”
钱慧玲蹙眉,“她跟我说过,可我忘了,反正是和工作有关吧。”
“那要上多久的课呀?”
这个钱慧玲清楚,“得大半年呢!她星期一一早过去,到星期六才能回来。回来也待不住,跑东跑西,不知道在忙什么。”
听说周岚忙到脚不沾地,徐霜心里很高兴,可以少个人管自己了。
她给钱慧玲剥橙子,安慰说:“阿姨您别怕闷,我会经常来看您的。”
钱慧玲微笑着接过橙子,“这些孩子里数你最乖。”
她吃着橙子,眼泪忽然又往下落,徐霜赶紧给她拿纸巾擦,一张小脸也露出郁郁寡欢的神色。
钱慧玲很快醒过神来,徐霜不是周岚,非但安慰不了自己,还会跟着一起伤心,她有次也是提了个话头,说着说着,一老一小在房间里哭得不可收拾。
她努力提振情绪,问徐霜:“阿朗一直没消息来?”
这个问题,最开始她们提都不敢提的,怕警察装了窃听器之类的东西,尽管她们谁都不知道徐朗究竟躲去了哪里。
徐霜摇头,“大半年了,没有电话,也没来过信。其实,我只要知道他到底好不好就行,可是一丝消息都没有……哥哥心真狠。”
“你别怪他,他一定慌着呢!阿朗虽然脾气躁了点,可心眼一直挺好的,干了那种事,他肯定吓坏了,唉!不提了,霜霜,你也吃啊!”
徐霜把一瓣橙子咬进嘴里,甘甜的滋味沁人心脾,她不再提哥哥,内心却始终郁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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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岚在上海参加 M 大举办的美学欣赏课程,这只是她计划表中的一项,明诚还给她安排了工业设计、服饰搭配、流行元素变迁、皮包工艺以及市场营销、企业管理方面的一系列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