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阿尧……”
“阿尧已经走了,我们的日子还得过下去,我有我妈要照顾,你还有霜霜要负担。”周岚望着徐朗,“我不想你再出什么事,明白吗?”
徐朗动了动嘴巴,最终没说什么,踏进家门的背影显得萧索而无助,令周岚心头一酸。
周岚走进自己家,空空落落,形单影只。
她在那张曾经很热闹的饭桌边坐下,怔怔地发了会儿呆。疲惫与伤感忽然一拥而上,死死攥紧她,她捂住眼睛,大哭起来。
哭了会儿,忽然想起妈妈还在医院等自己,可能会着急,忙擦干眼泪,打电话到医院,委托护士告诉母亲,她今天加班,去不了了。
忙完所有事,才发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便去厨房下面条。
没等面条出锅,听见有人敲门,周岚只得撂下碗筷走出去。以为是徐朗,边走边拧起眉头,这家伙真是没一时一刻让人省心的。
开了门,正要发作,却见门口站着明诚,顿时愣住。
率先映入明诚眼帘的,是周岚红肿如桃的眼睛,他俩有阵子不见了,明诚感觉她瘦了很多,
那双原先充满灵气和狡黠的眼睛,此刻也呆呆的,显出几分木讷。
他无声叹了口气,“我可以进去吗?”
周岚往边上一闪,默默给他让路。
明诚还是第一次来周家,进了菜花巷后,他没有问路,凭直觉找对了门户——那会儿他天天陪周岚练车,每天都能看见她推开同一扇门。
此时此景,周岚也无心顾念家里会给明诚留下什么印象,她引明诚在饭桌边坐了,自己又跑进厨房捞面条。
很快就端出一碗清汤挂面,没有一丝菜色。这样简陋的晚饭,当然也没必要跟明诚虚套客气。
明诚朝那碗面看了眼,没说什么,视线转到周岚脸上,“你最近……”
开了个头,却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不管说什么都可能踩到雷。
周岚已恢复自然,低着头,一边吃面,一边淡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想来看看你……最近发生了太多事。”
周岚不做声,只认真吃面。
“你妈妈身体怎样了?”
“还在医院。”
明诚颔首,隔一会儿,又问:“你的工作呢,顺利吗?”
“还行。”
周岚不信明诚来就为跟自己寒暄这些不痛不痒的话,但她不打算主动问,她吃着面,等他说明来意。
果然,明诚开始从随身带的一只皮包里往外掏钱,一摞又一摞,整整齐齐垒在桌上,足有十摞。
周岚朝那些钱扫了眼,继续吃面,什么也没问。
明诚干咳一声,有点尴尬,“这里是五十万,我想你可能急需用钱……”
周岚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借或送,都可以,随你。”
面吃完,周岚找了张纸巾擦嘴,把面碗推到一边,看着明诚,好一会儿,就那么盯着他,像要从外到内把他琢磨透。
明诚被她打量得不自在,笑笑说:“你不收起来?”
周岚却忽然问:“你儿子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和周尧在山上吵过架?”
明诚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静默了会儿,点头,“对,他跟我说过,他们两个在学习上有一点竞争关系,照一这次没考好,心情比较差,两人可能为成绩的事起了点口角。但他没想到周尧会出意外。他先走了,周尧后来,可能迷了路……听同学说,你弟弟有一点夜盲症?”
周岚也静默了会儿,点头。明诚的坦诚,让她心里舒服了些。
徐朗口口声声照一是凶手,周岚是不信的,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是自己和明诚的关系,导致了照一和周尧的争执。不过无论是周尧同学向警方提供的信息,还是此刻明诚的转述,都未提及这点,这让周岚多少减轻了一些负罪感。
比起钻在事件里继续纠缠——就像徐朗那样,周岚更愿意一切都尽早结束。
“照一现在,很内疚,他说他本该叫上周尧一起回营地的,但因为赌气,自己先跑了。”
明诚叹了口气,“葬礼那天,我本来不让他去,但他坚持,他说,想跟周尧告个别。”说着,苦笑一下,“结果碰到你那位邻居。”
周岚默然。
“事情到这一步,说什么都没用了。”明诚望着她说,“我只希望,你和你妈妈能好好生活下去……以后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
周岚没有表态,出了这事后,她性子沉静了许多,像被巨大的力量压制着,动弹不得。
明诚心情沉重,也不知说什么合适,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周岚叫住他,“钱你拿回去,我不能收。”
明诚心知她好强,温和道:“先在你这儿放着,万一急用,找人借也麻烦,等你手头方便了再还我。”
周岚仅仅迟疑了一下,明诚便已离开,走前还帮她轻轻带上了门。
周岚看着那扇门缓缓阖上,再次将她与明诚相隔,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隐隐作痛。
她追到门口,拉开门,明诚已经走远。
她被重重阻力定在门内,怎么也迈不出门槛,她扶着门框,目送明诚远去,他缓慢却未曾停留过的脚步,正将他一点一点带离自己,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双眼。
她从懂事到长大,一路走得风风火火,即便遇到挫折,也能通过自我调剂,很快就把负面情绪甩到身后。
父亲离世,让她初尝人世艰难,但那时才十几岁,情绪懵懂,还看不破红尘,想到未来,依然满怀憧憬。
她的世界一直都黑白分明——能帮到她的就是好人,给她捣乱的就是坏人;而她生活的准则也一直非常明确——要为自己、为家人努力创造优渥的生活。
她靠着这个信念拳打脚踢走到现在,回首相望,她的确得到过一些机会,然而失去的却更多。
她大半的得失都与眼前这个渐行渐远的男人有关,他赐予她痛苦和惊喜,赐予她机会、甜蜜,包括爱情。
是他让她看清了爱的本质,不是炫耀,不是通向成功的桥梁,也不是掠夺、占有。爱那么简单,就只是静静相守,即便一句话不说,只要看到他在身边,内心便已充盈。
而她却无力承担,不管她表面多么强悍,她二十二岁的肩膀依然柔弱,扛不起任何与他有关的未来。
是的,他们之间没有未来。
这是周岚迄今品尝到的最苦涩的味道,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消解。它藏在她舌底,黏在她心头,也许今生再难摆脱。
明诚已在视野尽头消失,周岚悄悄抹去泪水,转身回屋,正要把门关上,徐朗却踢门进来。
他闯入得如此突然,让周岚吓一跳,抬眸看,他衣服没换,脸没洗,正凶神恶煞瞪着自己。
周岚心烦,“你又来干什么?”
徐朗却反问:“那个人来干什么?”
他嘴上问着,目光已经在屋子里搜索起来,很快看见饭桌上那一摞摞人民币,眼里凶光更甚。
“他给你钱了?为什么给你?”徐朗自问自答,“我知道了,就是他儿子把阿尧推下山的!现在他们害怕了,想拿钱堵你的嘴!”
周岚火了,“别胡说八道!”
徐朗咄咄逼人,“那他为什么给你钱?”
“是我跟他借的!”
“你缺钱?缺钱你找我啊!那么多人可以借钱给你,为什么你要找他?”
周岚缄口,不想和他争辩。
徐朗见她这样,怒火更炽,咬牙切齿说:“我知道,他不光是向照一的爹,还是开宝马送你回家的老男人!你为了他,连阿尧的死都不管了!你眼里只有钱!你为了钱把弟弟都卖了!”
如此恶毒的揣测令周岚无法承受,她一口热血涌到嘴边,再难隐忍,扬手就给了徐朗一耳光,哭着吼,“你滚!”
这一掌打得不重,却掴在徐朗心上,多年情分如瓷器跌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他捧住脸,频频点头,“你让我滚?好,我滚!你不管周尧,我管!你不认他做弟弟了,但他永远是我弟弟!”
他转身,疯了似的摔门而出。
* *
长叔在山下停好车,与照一先后下车,他锁了门,正打算陪照一上山,照一却说:“你在山下等我吧……我想和妈妈单独待会儿。”
他朝对面一排小卖店指了指,“那里有卖喝的,还有冷气,你去坐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