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我嘉时(55)
还有他们去过很多地方或是看过好多电影的票根,明明大多数恋爱中女生一方存留,梁以霜不拘小节,他居然都保存着,装明信片的铁匣子塞得满满当当,在分手后出国前都被他撕个利索;
可柜子里还放着陈年的旧月历,上面还是有记录,抹不掉。
他输太多了,却还是赌徒心理,始终不想离席。
两个人始终没见,默契地谁也没给对方台阶下,不是负气,更像是太过熟悉彼此后的约定,只不过没那么浪漫而已。
陆嘉见在津最后一天,十一假期即将结束,姚松本想攒局一起热闹热闹,陆嘉见也好这一口,但陆嘉时不给面子,最后还是去了间酒馆,安安静静听歌喝几杯。
陆嘉时本来觉得手里那杯金汤力调得有点苦,看到梁以霜和姜晴笑着进来,一前一后的,心情忽然就轻快了。
他故意背过头不看她们,眼神带着疑问看向姚松,姚松说:“我叫晴晴来的,没想到她们俩在一起。”
陆嘉时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克制住上扬的嘴角,绝对不能让梁以霜看到。
陆嘉见和梁以霜一通寒暄,弄得跟亲兄妹多年未见一样,明明上学那会也没见过几次,又介绍姜晴给他认识,陆嘉时没仔细听他们在说什么。
不远处的驻唱歌手开始唱下一首歌,不知道谁点的,梁以霜本来端着恰好的笑容不禁愣住,是林宥嘉的《天真有邪》。
陆嘉时差不多跟她同时听出来唱的是什么,没忍住笑了,总觉得像陆嘉见或者姚松的整蛊。那一抹笑容被梁以霜捕捉到,眼神无奈地凑近跟他说话。
陆嘉时下意识迎过去听,看她涂过口红的唇瓣张合:“陆嘉时,你幼不幼稚?”
歌词唱“你太知道害一个人怎样害一生”,陆嘉时就咽回去解释的话,有恃无恐地点头,好像在告诉她:没错,就是这么幼稚。
她憋着笑容听歌,看他依旧端着一张脸,正略微偏头避开她的目光,梁以霜仔仔细细地打量,心里想的始终是眼前陆嘉时这个人,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想要通过他去看到沈辞远了,真心话。
持续太久的冷战总是会不约而同地起念头让关系破冰,当时说不清楚桌子上的四只手谁先碰上谁,好像女巫施展魔法,昏暗的灯光悄然闪烁,他们的手就牵到一起了,陆嘉时握她很紧,梁以霜则靠他更近。
她喝得有些快,头晕忽忽地躺在他肩头,诉说十一那天回家和梁淑玉过中秋的糟心事,陆嘉时一遍又一遍揉捏她手背细嫩的皮肉,百般眷恋,低声安抚。
她借着情浓之际埋在他怀里,低声说:“我这半个月好想你,真的想你。”
陆嘉时喉咙微动,轻轻吻了她脸颊,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分贝回应:“我也想你。”
那瞬间好像天旋地转只剩他们彼此,梁以霜头脑发热,差点要说出口有关一辈子的诺言。可她太理智,沈辞远以后她从来不敢妄下承诺,虽然确实缺乏想要承诺的对象。
忽视旁边姚松故意投来的打趣声,陆嘉时一遍一遍抚摸她头顶长发,虽然知道她多年不变的发型一定因为沈辞远,但他也是真的喜欢啊,不矛盾的。
想到沈辞远,陆嘉时自然而然地问出口:“你给我说说,他怎么去世的。好不好,宝宝?”
梁以霜沉默很久,很久很久,陆嘉时表面上耐心百分,其实心里一直在破功边缘,他对于答案又好奇又害怕,心跳如擂鼓。
忘了等了多久,好像等过他们两个从学生时代到现在纠缠的那些年头,回想起来漫长过一个世纪。
“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起看过是枝裕和的一部家庭片,《步履不停》。”
她二外修日语,软声说的是“歩いても、歩いても”,这句日文也是她社交软件上用过很久不变的签名,陆嘉时没想到还有这一层深意。
“阿部宽的哥哥为了救溺水的小孩丧命……”
后半句话隐去,她想说:我也同样失去了最喜欢的男孩。
Chapter 41
许多人说今年是艰难困苦的一年,梁以霜内心觉得不然。对她来说最难挨的永远是高中毕业那年的八月,想象中无限欢快的夏天变得那样无尽折磨,此后多年她都没办法平静地面对八月到来。
月初,满目燥热,西郊水库的上游,聚集一起纷纷张望的围观群众,救护车。
以及,久久没被找到的沈辞远。
那是关于十八岁最深刻又痛苦的记忆。
梁淑玉闻讯赶来,带走浑身冰冷着瞪大双眼颤抖的梁以霜,她本来惊恐惧怕到一句话都讲不出口,又因为被梁淑玉强行拖着离开,冷不丁地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哀嚎,下一秒被梁淑玉捂住嘴巴,低声骂她丢人。
只记得眼泪止不住地流,生命逝去的信号正在拼命作响,她被迫道别她最喜欢的男孩,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短暂阴雨过后的天气并不是纯粹的热,而是闷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压抑再压抑,梁以霜为此事永远记恨梁淑玉。
灾难骤然降临,让所有人都觉得猝不及防,整个八月弥漫着哀伤与死气,梁以霜很长时间里没办法接受那样鲜活朝气的沈辞远变为冰冷——她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也想象不出。
后来葬礼,姜晴都可以体面地出席,梁以霜不可以。戴梅留得不长不短的指甲把她一身黑裙裸露在外面的手臂抓出无数条红色的印记,就差一巴掌甩上她的左脸,被满眼心痛还要强作镇定的沈毅拉住,下一秒气到晕厥。
戴梅恨梁以霜,恨她那天带沈辞远一起去了西郊,雨后的水流湍急,频繁发生的溺亡事件总要带走一个活人,沈辞远偏偏被选中。
想到沈辞远总是嘴欠,以哥哥的身份自居,仗着成年后比她们高那么多,没少说过一些带她们两个见世面的话。
确实,有几个人世面见到这种程度,十八岁居然可以参加同龄人的葬礼,心如刀绞。
那天姜晴带着她的意志,在姜叔叔的陪同下参加了整场葬礼。
而沈毅第一次和梁以霜讲话,梁以霜在孤舟一样的境遇之中觉得与沈毅相见恨晚,最最缺乏安全感的瞬间把沈毅当成父亲——她和沈辞远可是约定好要一生一世的,结了婚之后沈毅不就是父亲吗?
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戴梅再禁不起任何打击,为了葬礼能顺利进行,梁以霜不得不听沈毅的劝告先行离开。
她不仅没见到他最后一面,连他化成灰之后入土也没能看到。
居然年纪轻轻就要安慰自己:人生嘛,难免遗憾。
而成长也不过是遗憾越来越多、身心越来越麻木的被迫改造过程。
那天离开之后她没有立刻回家,黑色的纱裙吸收太阳的热度,尤其是在公园太阳直射的长椅上,梁以霜甚至想过轻生。
在公共场合中暑晕倒,被陌生阿姨送到医院,梁以霜感觉不到任何人性之间的温暖,好像一夕之间丧失掉对生活的兴趣。
混沌之中沈辞远把她唤醒。
脑海里浮现毕业后她们班吃散伙饭的夜晚,梁以霜独自回家,老旧小区的楼梯感应灯时灵时不灵,梁以霜已经习惯,每一步小心谨慎,又不可否认心里惴惴不安。
走夜路的时候总是这样,难免担心突然出现坏人对你图谋不轨。
没想到在最后一层楼梯看到一束光,源头是歪着脑袋张望的沈辞远,表情带着些不耐烦,看到梁以霜的瞬间又转为浓浓的笑脸。
还记得两个人同时说话。
“你回来了?”
“你吓死我!”
少女佯装生气的脸色很快舒展开,“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沈辞远,你在我家楼梯上坐着干什么?我都怕你吓到别人挨打。”
沈辞远愣了愣,下意识抓了下理得很短的头发,“我在等你啊。你上回不是跟我说你家七楼楼道的感应灯坏了吗。”
她心里暖融融的,十八岁的年纪尚且不知道对待喜欢的男孩子要温柔诚实,她用娇蛮的语气掩饰对他汹涌的爱意。
“那你在这儿也太吓人了,我还以为有坏人。台阶上多脏呀,你快起来。”
他们刚确定关系不久,沈辞远站起来后生疏地牵她的手,梁以霜红着脸任他握住。
他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在终点等你。”
梁以霜知道他总是有些稀奇古怪地想法,那时候他已经确定打算去当兵,总是提前给她打预防针不能经常陪在她身边,每次一说梁以霜都要故意捂耳朵装生气,她骨子里在逃避面对不能与沈辞远朝夕相处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