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第二跑道。
左手边有一个高大无比的女生,右手边则是一位和她一样娇小的女生。
开跑前,安安听到她们互相讨论:“好紧张哦。我跑不动的。一会儿你们都等等我。”
结果真开跑了,就属她们两个跑得最快。
就像拉弹弓。
安安这个处于最中心位置的,反而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跑完两圈,她已经气喘吁吁。
眼前的视线,被汗水淋得模糊极了。
心脏跳得很快,嘴里出现了甜腥味,肺也快呼吸不过来了。
安安想,这大概就是作死。
恍惚中,摇摇摆摆撑着自己两腿沉重的大腿往前跑的时候,安安看到自己身侧
,忽然多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陈澜二。
她几乎脱口而出:“你别拦我!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我也要把一千五百跑完!”
换来了陈澜二低低的笑声:“你要死是吧?我陪你一起死。”
过度的疲劳让安安愣了好久,才意识过来,陈澜二正做着的是什么事情。
陪跑。
她在跑道上跑,他陪着她,在跑道内侧的绿茵地上跑。
跑得很慢,却很认真。
安安鼻间一酸。
不再看他,如耕牛一般,慢慢地向前跑去。
距离一千五百米结束,还有七百米。
***
汗水已经将她全身淋透了。
就连运动鞋里,都满满的是汗水。
身上又酸又臭,别的运动员早已经到终点了,连裁判员都快离开。
只有她,还有身侧的陈澜二,仍在坚持着。
安安紧咬着牙,看到美琳在终点冲她挥手,“安安加油!快点过来,再坚持一下!”
她蹦蹦跳跳的,像一颗又大又黑的气球。
……或许更像是黑珍珠。
想到这一点,安安暗暗笑起来,她侧头看了一眼陈澜二,慢慢的,慢慢的,又提起了膝盖,向前面“跑”去。
终于到了空无一人的终点。
因为女子一千五百米是今天的最后一个项目,现在,连整个操场上,都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安安已经累瘫,也不管脏还是干净了,一到终点,就瘫倒在了跑道上,急促地呼吸。
陈澜二站着,看着她傻笑。
安安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伸手给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麻烦你扶我起来吧,我实在没有力气了。”
“好啊!”陈澜二开心得像只哈士奇。
敬青春一杯酒(09)
B市的冬天又干又冷。
虽然已经换上了说是保湿效果最好的护肤品,安安的脸上,依旧控制不住地起干皮。
一个学期结束,她拎了一个行李箱,和陈澜二一起,坐在火车站候车厅内,等着开往F市的火车到达。
候车厅内人挤人,时不时的,从某个人的腋下,飘来阵阵莫名的臭味。
安安皱着眉头,有点不大习惯。
陈澜二发现了她的不安,轻轻将她往自己身边揽了一揽,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再等一等,火车马上就到了。”
安安冲他笑了笑。
他说:“安安,我向你保证,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坐火车回家了。我会勤工俭学,赚了钱,我们以后都买飞机票,坐飞机回家。”
安安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学业那么忙,哪里还有时间勤工俭学?”
陈澜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是啊。”
颇有些无奈。
他说:“真想时间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等我毕了业,就能带着你在B市立足了。到时候,我们都是B市人,我是医生,你就在家里踏踏实实地做全职太太。”
安安望了一眼候车厅内长长的队伍,没说话。
她不喜欢做全职太太。
***
终于上了火车。
卧铺,上下两张床。
陈澜二让安安睡上面这张床,“安静,没有人打扰。在下面,总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他指了指车窗,有些激动,“还能看看风景呢!”
安安点点头。
上车时已是午夜一点,现在她累极了,只想休息。
再醒来时是中午,安安给自己爸妈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后,双方都是无言。
最后还是她先说话,“我明天中午十二点到F市火车站。”
她爸爸说:“我和你妈妈来接你。”
又是无言。
挂了电话。
陈澜二抬头看她,傻笑,“下来吃泡面。你想吃哪个口味的?”
窄小的桌子上,摆了两盒已经泡好的方便面。
安安随手指了一下,慢步下了床。
陈澜二一直在下面张开双臂,怕她摔下来。
她慢条斯理吃泡面时,他说:“我给我姐打了电话,他们学校放得早,她早就已经回家了。”
顿了一下,他问:“寒假里,你想见见她吗?”
安安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说:“我告诉她,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安安皱了眉头。
陈澜二立即说:“算了算了,你不想见她也没关系。你可能不知道,自从高考失利,我姐就跟丢了魂似的,无论见谁都没有好脸色。我怕到时候你们两个见了面,反而闹得不开心。”
安安点点头,又按住他的手,“然而,我们在一起的事情,你别到处声张。”
声音渐渐地轻了下去,“我怕我爸妈不开心。本来,我改志愿,他们就已经很不满意了……”
陈澜二表示理解,“放心吧。等我在B市当上了医生,我们再告诉他们。我会提着大包小包去你家,求你爸妈,把你嫁给我!”
安安看着他微笑,继续埋头吃泡面。
第二天中午,火车到了F市。
和陈澜二一起出了站,安安一眼就看到自己爸妈,正等候在一旁。
小半年没见,他们看起来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他爸爸来帮她拎行李,语气冷淡,“回家吧。”
安安指指陈澜二,“把然而也捎回去吧,顺路。”
但陈澜二早已经拎着自己的东西跑了,“不顺路不顺路,我家搬家了!”
安安便眼看着他一溜烟上了公交车。
她怯怯地看了自己的妈妈一眼,上了车。
在车上,她妈妈坐副驾驶座,她一个人坐在后座。
车内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许久,她妈妈忽然问:“学得怎么样?”
安安小心翼翼地回答:“挺好。”
“自己喜欢?”
“喜欢。”
“喜欢就好。”
丝毫察觉不到她的情绪是否有什么变化,安安更加觉得恐惧。
回了家,他们也一直客气地对待她。
客气得,仿佛他们和她,不是一家人。
***
除夕前一天,吃完晚饭,安安出门散步,竟鬼使神差般,走到了景云深从前住的小区附近。
她不想进去的。
双腿却不由她控制地,一路穿过一幢幢居民楼,到了他曾居住过的楼前。
不用抬头,她都知道,只要再往上走一段楼梯,右转,稍敲一敲门,就会有一个矮小的圆脸女人开门……
“妈妈!妈妈!”
正犹豫着,安安听到从景云深他叔叔家的落地窗前,传来了几声稚嫩的儿童喊叫声。
……他们还在吗?
那个叫小衾的女人,和她的孩子。
“阿姨!阿姨!”
那个小孩好像发现了她,一直指着她所在的方向喊叫。
安安懵了一下,连忙侧身躲进身边的灌木丛中。
灌木丛中湿冷极了,安安躲了一会儿,听到窗边多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哪儿有阿姨?”
那小孩听不懂似的,继续,“阿姨!阿姨!”
算算时间,从高一到现在,这孩子得有三岁多了。
或许四岁?
总之,正是最调皮的时候。
那个男人的声音,倒是蛮熟悉的,“别看了,没有阿姨,先吃饭。”
不会错,就是景云深。
安安委身在灌木丛中,抖了抖嘴唇,不知怎的,产生了一种自己是娱乐狗仔的感觉。
仿佛下一秒,就要拿出“□□短炮”,对着窗户一顿拍了。
这照片,再编辑几句能煽风点火的话上去,绝对能卖很多钱吧。
窗边不再传来任何声音,安安放了心,以为他们人都已经走开了,便从灌木丛中站起来。
她感觉腰间颇有些酸痛,于是背过手敲了敲,尔后便见,落地窗前,景云深正一手抱着那个三岁多的小儿,一手拿一个儿童塑料碗,给他喂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