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木盒在他话音一落下便震动起来,且有愈来愈强的趋势。
兰亭试图勾起唇角,最终还是无力作罢。
“我知你不愿回到那里,但现在我可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他道:“我战力一向不太行,长安城可是那些妖魔鬼怪的重心,我一幅字孤零零在那里,你真不担心?”
木盒的震动频率似乎小了点。
“哎呀,嬴姐姐现在可不在长安,那位太子殿下也不在。”
木盒的震动更小了些。
“龙气有什么用,龙魂睡得比紫电它们还死,哪还能起来啊。”
木盒停下了震动,似乎还自其中传来了细微的“咔擦”声。
兰亭面色不改,心中却在拍案大笑。
“你虽不能在外界现身太久,但长安不同。”他道:“谁不知晓,嬴姐姐和乔松不在,长安范围内,你便再无敌手。”
最后一句话落地,他听到木盒“噼里啪啦”碎开,从中飞出一柄通体纯白的剑,浮在他面前。
剑长三尺六寸,剑鞘与剑柄均是霜雪一般的皓白,上面镌刻着山海纹路。
兰亭一手握住剑柄,将剑拔.出了几分,等到露出剑身上刻着的两个古字便停下了。
他另一只手抚摸着那两个字,低声道:“非是我要逼你回去,月前日坠长安,九鼎前辈言天下将变,我既要前去探访,便不好把你留在这里。”
“天下何其大,你唯独能在长安现形,焉知不是他的馈赠?”
话虽如此,那人葬身之地便是长安,而刺向他心窝的那一把剑,正是自己手中的这把。
兰亭其实知晓,自己这话有些冒犯了。但他即将远行,可不能把这剑就留在这里。
“你觉得呢,青霜?”
名为青霜的宝剑嗡鸣,向同族传递了自己的意识。
兰亭微微一笑,把剑重新按回剑鞘,剑身上的“青霜”古字便也被掩盖住了。
“那我们便走吧。”
这一去,他们许久之后才有时间回来这小院。
兰亭腰间挂着青霜剑踏上长安城楼时,已然发觉了这座城中的不同。
上一次来到长安,还是命定者被封太子时。他作为命定者昔日的教导者之一,站在太极宫上观看那场册封大典。
那时背后的青霜剑死活不肯踏进长安,却独自一柄剑蹲在长安城郊,一直等到大典结束了才飞走。
其实他们都知道,所谓册封大典并没有什么意义,那孩子无论如何也活不到登基为皇的那天。
可那孩子终究是他们看着长大。
彼时大唐新建,长安城作为帝都,亦是最早开始恢复原本繁华模样的城池。
而今兰亭再来长安,别说是他,便是背后已经数百年不曾踏入长安城中的青霜剑也察觉到了不同,在他背后扭来扭去。
长安城中的灵气,是不是太足了些?
漂浮在空中的灵气,浓郁到在他眼中几乎是肉眼可见了。灵动的鸟雀甚至精准地落在了他肩头,连随处可见的草木都带着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生气。
“这,成精了?”
兰亭傻眼了,他并未主动显出身形,为了不让凡人看到有一柄剑悬空的走,他也特地挡住了青霜,普通的鸟雀怎么能发现灵族?
青霜剑在他腰微微震动,示意他注意自己的身形。
兰亭一看,自己站立的地方,日光之下竟能看到隐约的影子。而不远处,已有守城楼的小兵发觉这里的不对劲,正要过来查看了。
兰亭:“!!!”
再度掩盖身形后,兰亭跳入城中,有些惊魂未定。
灵气竟然浓郁到能让他直接现形的地步,这里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月前那次事件导致的吗?
当时那般璀璨的明光自天外而来,犹如烈阳落入长安,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当时在长安的嬴姐姐让他继续留在泗水,他便没有过多反应。
同为灵族,唯有嬴荷华与嬴乔松才是华夏国运重宝,而嬴荷华本体又为传国玉玺,和华夏的联系最为深刻。既然嬴荷华没有说有什么问题,那他便不会质疑。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长安变化再大,也在华夏的土地上。
灵族同样生于华夏,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兰亭慢悠悠地走在长安街头,只是没等他优哉游哉多久,青霜剑从他腰间挣脱开,剑柄调转了个头朝某个方向而去。
“青霜?”
宝剑并未听进它的话,呼啸着朝一个方向飞去。
兰亭摇了摇头,只得跟了上去。
青霜飞向了长安城东南隅,那里曾是汉家一座有名的宫殿旧址。
看清宝剑飞去的方向后,兰亭的脚步慢了下来。
“我就知道,你迟早都是要去的。”他低声道。
这一路来,兰亭没有发现任何魑魅魍魉的影子。即便是有,也是被嬴荷华和太子清理后侥幸逃脱的,而在长安,青霜近乎无敌,是以他暂时并不担心青霜的安全。
只是外界的忧患没有,内部可就不一定。
想了想,他还是跟了上去。
青霜剑已经数百年未曾回到长安,但作为相交多年的挚友,他知晓哪怕不是他带来,青霜也终有一日要回来的。
且,必然会到那里去看一眼。
长安城的东南隅,曾是汉家长乐宫。
青霜曾是汉高祖刘邦的佩剑,昔年刘邦芒砀山醉斩白蛇,用的便是青霜。
为了表示对麾下将领的看重与寄望,刘邦接受萧何的意见,将青霜赐给了他登坛拜将才得来的大将军韩信。
此后这位过于年轻的大将军为报汉王知遇之恩,手持青霜为其肝脑涂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短短几年结束结束楚汉战争,为刘邦打下了大汉三分之一的天下。
屈指扶刘成帝者,将军勋业冠西京。*
彼时,大将军韩信方至而立,于兵道之上,可谓天纵奇才。
然也正是这位声名赫赫的大将军,成为汉初最令人唏嘘的意难平,也是青霜这辈子唯一的遗憾。
君主赐剑,除却给予对方与自己同等权力之外,还有一个意思。
——赐死。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将军终究功高盖主。彼时已成了大汉天子的刘邦游猎于云梦泽,时年被封楚王的韩信得召携青霜前来护卫,猝不及防为君主所擒,押往长安。
这位戎马一生的大将军最后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长乐宫的悬钟之室,无数根削尖的细竹刺穿了他的身体,却奇异般没有任何一根伤到他要害。
于是,真正让他闭上眼的,是吕后缓缓拔.出的、刺穿他心脏的青霜剑。
是曾跟着他征战南北的青霜。
霜雪般的剑刃沾染了主人的血,硬生生将这名剑原本蒙昧的灵智尽数催生!
吕后认为青霜经历无数战争,又因韩信死的实在是冤,虽是绝世名剑,放在皇宫却恐不详,便令萧相将之扔回云梦泽。
恰恰被云梦泽下的嬴乔松捡起。
除了青霜,谁也不知年轻的将军接到昔年将他追回汉营的丞相的手信时,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孤身进宫的。
兰亭后来问过,青霜说,只因韩信知晓,若他未曾进宫,当日死的也许会是丞相。
或许是旧主功德庇佑,后来青霜辗转回过一次长安,为斩杀那里过多的魑魅魍魉。这才发现在长安的地界上,它可任意化形,近乎是无敌的。
但那之后,青霜便熄了灵光,除却嬴荷华亲自开口,再也不踏入长安一步。
而今青霜这么大反应......兰亭想起长安城中繁盛的灵气,忽而有了种预感。
不就,他便再看到了那柄霜雪长剑。
他知道青霜为何突然离开了。
昔年长乐宫的遗迹,有一片土地不知为何没有被任何建筑覆盖,就这般孤零零的夹在中间。
而青霜浮在一棵梧桐树下,剑身长鸣,上方隐隐浮现一个少年的身影。
少年着天青色短打,半跪在剑上,空寂的眸子死死盯着眼前的身影,仿若见到了最不可置信的存在一般。
须臾有一只略显虚幻的手抬起,似要握住剑柄,却抓了个空。
轻飘飘地叹息回荡在空中,却并没有悲伤的意味。
梧桐树下,年轻的将军仍是昔年初入长乐宫时的模样,身姿挺拔,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多年前的冤死似乎并未给他带来什么阴影,他站在那里,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