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见,你竟能将自己过成这幅模样。”
耳畔忽然传来婉转悠扬的女声,传功之后,无崖子被黑绳支撑坐姿的身体猛然一震。
他热切地望向山洞口,示意苏星河将他带出去。
苏星河惊讶万分,他的恩师三十年都不愿踏出山洞一步,如今却突然作此决定,山洞外那人,莫不是恩师故交?
他来不及细想,招呼另一边十表情十分抗议的小和尚过来帮忙。
传完功力后,无崖子的寿命便所剩无几了,本就身残,如今靠他自己更是难以行动。
无崖子不愿解释,他只恍恍惚惚地想,方才,那是小师妹的声音吗?
洞口白光明亮,他久不见天日,一时刺激下,眼中流下泪水。
微微睁开的眸中,映出来人身形。
世间冷尽繁花梦,天外飞来绰约仙。*
犹如那年天山缥缈峰,白衣女子容颜清丽,回眸一笑,尽落他心间。
“师、师娘?!”苏星河惊道,来者给他的冲击,竟让他破了聋哑双戒,抑制不住心中的震惊。
震惊过后,他立刻挡在的无崖子面前。那小和尚不明所以,只以为来人是这个老爷子的仇敌,无崖子下半.身瘫痪,自觉要扶老,也一般动作挡在前面。
苏星河一心想为师父灭了丁春秋,但他心中清楚,害他师父至此的,还有他师娘李秋水。
但苏星河只是无崖子的徒弟,李秋水毕竟是他师娘。她与无崖子之间的事情不是他能置喙的,而丁春秋却是欺师灭祖,他作为师兄,自然是要为师父清理门户的。
苏星河只恨自己武功不如丁春秋,让他在外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
“这便是你收的徒弟?”
来者玉音婉转,白衣飘摇若姑射仙人。
“星河,让开吧。”
无崖子长叹一声,对着忠心耿耿的弟子道:“这不是你师娘,是你师叔。”
“什么?”苏星河一怔,这才缓缓站开。
他师叔?哪个师叔?
“沧海师妹。”无崖子抬头,多年不见的小师妹立在那里。似乎无论何时,李沧海都是这荣辱不惊的模样。
“一别多年,师妹风采如昔。”
“你老了,无崖子。”李沧海道。
无崖子沉默,他不是容颜上的衰老,而是心中早已如枯草。
“沧海师妹来此,应当不止是为了见我一面吧。”
隔了数十年,他不会再自以为李沧海心中亦是爱慕于他,李秋水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心力。
“自然不是。”李沧海道:“我看到了琅嬛福地的玉像。”
无崖子一震,苦笑道:“是我痴妄了,那尊玉像,不必留下了。”
李沧海沉默地看着他,这位二师兄如今须发皆白,虽容颜如玉不减当年,却早已没了那年的意气风发。
时间啊,真是个可怕的存在。
“自是不必你开口。”李沧海平静道。
失了心气苟延残喘的无崖子,已经没有让她动手的必要了。
“我把毕生功力传给了这小和尚,师妹若是看得上眼,便带回灵鹫宫吧。”
无崖子洒然一笑,人之将死,那些往事也没那么重要了。
“什、什么?!”
那小和尚听闻此话,终于找准机会出声:“小僧乃少林弟子,下山不久,怎好改换门庭?”
小和尚是无奈之中下的少室山。
他原本在少林寺待得好好的,某日眉心忽然生出一道红色纹路。红纹太过诡异,小和尚不敢告知他人,只好每天想办法用粉末遮住。
可是这终究不是个长久的法子,尤其到后来,那纹路殷红夺目要妖艳的地步,粉末也遮不住了,反而会使它更加明显。
终于有一日,他眉心的异常被寺内僧人发现。那僧人地位不高,也不知纹路由来,又怕这小和尚是遭人所害,便告知了长老。
这一下,连方丈都惊动了。
虚竹不知方丈为何看向他的眼神又愧疚又痛苦,正手足无措之时,有僧人带了一女施主过来。
原来那女施主是他的母亲,而方丈,是他的亲生父亲。
虚竹还没有从这样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便被告知他的母亲因他被抢走,遂夺了无数家庭的幼儿玩虐,害了无数人命。
小和尚心肠慈善,何曾见过这等丧心病狂的作为?
但做下这等滔天大孽的,是他的生母,造成这一切的,是他抛弃生母的生父。
许是小和尚的神情太过震惊,那叶二娘跪倒在他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会赎罪,自己会忏悔,希望虚竹不要不认她这个娘亲。又说自己恶贯满盈,虚竹不认也好,不认就不会被她连累。
虚竹侧身避开了生母的一跪,把她扶起来。
那毕竟是他生身母亲,造下那等罪孽,也是因为丢失了他。虚竹自认为,自己亦是同罪。
但他还没有表示自己的意见,便被方丈放了名帖下山。
方丈早已打算此生为此赎罪,连带那他的生母也已经做好了受万人唾骂的准备。
只是在少林寺的事情解决之前,虚竹却是不便留在少林了,玄慈让他先下山散散心,不由分说将他送下了少林。
哪知这一番游历,又得了这样的机缘?
虚竹愁眉苦脸地想,这老前辈已经把内力全都传给他了,这可怎么办啊?
尽管身世曝光,他毕竟在少林长大,也没有要离开少林、改投他门的想法。
难道要再把功力传回去?
虚竹悄悄地瞥了一眼无崖子,立刻被他捕捉到了。
“功力已经传给你,自然没有再还回来一说。”
无崖子慢慢道:“小和尚,你且问问她,若她愿意收你,你便随她去吧。”
“啊?”虚竹茫茫然看着眼前的绝色女子,“这位女施主,小僧、”
“小和尚。”李沧海道:“你该唤我师叔。”
无崖子欣慰地笑了笑,所幸沧海师妹,到底还是念着那点情谊的。
“什、什么?”虚竹惊恐:“女施主,小僧乃是少林弟子,他日还是要回少林的。”
“少林寺可不缺你一个小和尚。”
忽然插.进的声音锵金鸣玉,李昭明带了一人飘然而来,刚好听到小和尚的拒绝,笑吟吟道。
这小和尚就是玄慈的儿子,玄慈险些害少林百年声誉毁于一旦,哪怕已经决定赎罪,少林寺如今,却也没有理由留下他了。
倒是灵鹫宫至今还没有一个亲传弟子,李沧海先前不曾收徒,现在更加没有那个心思了。
小和尚呆愣在原地,显然是想到了父母那一茬。
而这时他忽然发觉,不管是无崖子前辈,还是这位沧海前辈,似乎都没有出声了。
无崖子见到李昭明身后跟来的人时,径直从坐着的姿势挺.立起来,骤然而起让苏星河来不及扶住他,整个人栽倒在地上,却依旧狼狈地挺直身形,抬头死死盯着款款而来的红衣女子。
那女子华衣红裙,背负双剑,华容婀娜,光润玉颜。俏生生站在白衣公子身后,眉间朱砂明亮极了。
李沧海半分注意力都不再给那边跌倒的无崖子,她只是怔怔的站在那里,目光不愿从来人身上移开。
天山冰寒,镜池水凉,霜色芙蓉开了一季又一季。
她在灵鹫宫等着一个不再归来的故人。
她慢半拍地想,有多少年了?
佳人朱颜未曾改,惊鸿又似梦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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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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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更新晚了,凑了个六千字,算加更啦。
*南朝宋·谢灵运《上留田行》
*清?王树楠《望博格达山二首 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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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天地低昂(十一)
“师姐!”
无崖子被苏星河扶着, 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从新回到了弟子推来的轮椅上。
他顾不上这些了,只眼神细细描摹着女子容颜,心中陡然生出了无尽的后悔。
是了, 时隔这么多年, 在将死之际, 他终于在心底承认, 那日缥缈峰上他错手打落山石,其实...是有心的。
他知巫行云武功进度远在他之上,害怕自己追不上巫行云, 会被逍遥子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