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室友吗?”
少年逆光看着他,嗓音如同他的笑容一样干净。西泽尔呆了一会儿,一片空白的大脑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略有些慌乱地点点头。
“稍等一下。”
少年似乎是瞧见他有几分局促,将手中的喷壶放在阳台上,转身进了卫生间洗了洗手,擦干水渍后挽下袖子出来,这才重新看向站在客厅里的西泽尔。
“你好,我叫戴星阑。不出意外,之后五年我们都是室友了。”
少年眸光温润,面上的笑意比先前要更深些,西泽尔心如擂鼓,手脚不知往哪里放。
他是帝国三皇子,从小到大参加了无数次宴会,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般紧张。
“西泽尔·冯,你好。”
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话一出口西泽尔便有些懊恼。此时,他想起二皇兄说西泽尔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说话,以后可怎么交朋友。
完蛋,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冷漠?我要不要再说几句?可是那样会很尴尬吧,我该说些什么好呢?
戴星阑望着眼前有些局促的小少年,心中有些好笑。这孩子瞧着冷漠,眼神可都是把他心里想的表现出来了。
“西泽尔,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吗?”戴星阑俏皮地眨眨眼,道:“我现在想去学校走一圈认认路,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清透的嗓音再度响起,西泽尔眼睫缓慢地颤了颤。半晌,他抬起眼,认真道:“好。”
西泽尔是很久之后才听到一句话,传闻是来自人类的母星。
那句话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彼时西泽尔只觉得他的新室友看起来很好,哪里都好,和他一起的感觉很舒服,并未去深究原因。直到很多年后他成为帝国新皇,戴星阑也早已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他偶然看到那句来自人类母星的话语,方觉前人一语成谶。
*
戴星阑觉得,他的新室友是个很好玩的小孩。
分明是皇室遗传的俊美容颜,他的小室友却总爱板着个脸,面色一冷谁瞧着都发憷。但戴星阑都不知在人间打滚爬摸了多少年,自然能一眼看出对方大部分情况下,其实是在走神。
从前在故乡时,戴星阑便是村子里较为年长的一个,经常带着村里的孩子们上山捡柴捡蘑菇。后来家乡剧变,村子只剩下他一个人活下来,他走上修道一途后,也同样是习惯性照顾门中的师弟师妹们。不知为何,他照顾小孩的技能似乎天生就点满了。
如今换到星际世界,过往带来的习惯戴星阑还是没有改掉。西泽尔瞧着只是个小孩儿,又是他的室友,他下意识便多照顾了些。
西泽尔不喜欢热闹的地方,恰好戴星阑也爱清净。虽说这小孩不太爱说话,但戴星阑说的话他却都一字不落的记了下来,也会认真给他答复。少年专注的眼神总会让戴星阑觉得,他随意说起的一些话可能不是在星际间碰到的趣事,而是什么至关重要的军事情报。
中央军校的生活节奏不慢,学生们穿梭于各种建筑之间,每一天都过得极为充实。戴星阑在开学没多久,就因完美不似真人的容貌和实战对联无一败绩而闻名于第一军校各系,也有了一批身份不低的拥簇。对此,戴星阑也很无奈,他已经足够低调了,但好似还和沧溟界一般,走到哪里都能引起各种奇怪的事端。
他如今的模样依旧是在沧溟界那般清艳,偶尔戴星阑也会怀疑自己不是人类,但过往的记忆无比清晰,生身父母的模样虽已记不太清,那种被当做掌中宝的感觉却还留在他心里。在这个星际时代,戴星阑依旧是靠对父母的眷恋熬过最初的陌生时期。
西泽尔却不一样,这位沉默的小皇子从来只埋头学习各种知识,实战演练每一次输给戴星阑时,那双紫瞳总会燃起不屈的光。
出于对他的尊重,戴星阑每次和他对练并未放水。他的身体算是被灵气重塑,但神魂上的碎裂却非一朝一夕能修复好的,是以他和西泽尔的不同是,西泽尔在成长,而他是在缓慢恢复原本的境界。
但这件事情,就没有必要让西泽尔知道了。
进入中央军校的第一年,戴星阑和西泽尔作为那一届最优秀的新生被选入军校战队,代表第一军校参加不久之后的九校联盟赛。
作为战队里唯二的新生,他们自然受到了不少质疑,以及接受一些算不得光明正大的招式。戴星阑想着,小皇子估计忍不了这种手段,干脆直接夺权,自己成为了战队队长。
西泽尔不太擅长谋划指挥,他擅长就可以了。
那一年,戴星阑和西泽尔带着第一军校战队,卫冕九校联盟赛冠军,自此名扬帝国。
也就是这一次,他与西泽尔同时被教官调走,成为了“星海”计划的候选人,开始执行一些不应该是军校学生做的任务,他们也就此成为了形影不离的搭档。
戴星阑有想过,他挺喜欢这个神秘而又生机勃勃的星际世界,所以会去保护它。毕业以后,他会和西泽尔进入帝国军团,一同保卫这里。当然,中间还要找到能够修复自己神魂的药草。等到虫族解决了,他就可以退役去这片星海探险。如果那时西泽尔愿意的话,也可以捎带上西泽尔一起。
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戴星阑在军校待了四年,才发现他曾以为的朋友们并没有他相信他们一般相信他。
好在他也不是没有被来自身后的刀刺伤,诡异的追杀来临之时,戴星阑只是蹙了蹙眉,转身便离开了第一军校,再也没有回头。
他看着温和,待所有人都是一般的宽厚,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冷漠呢?
只是正是这样一个决定,让戴星阑在后来重逢了真正的亲人。
*
自组成搭档后,西泽尔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再也找不到戴星阑的踪迹。
宿舍里空荡荡,再也不见平日里笑容温和的少年端着热咖啡递到他手边,和他一起分析机甲性能,讨论某个作战方式。
阳台上的花朵很久没有得到主人照料,西泽尔舍不得扔,小心翼翼的将它们封存起来,藏在皇宫里自己的寝殿中。好像仍觉得有一天,它们的主人会回来照看似的。
塞缪尔、爱德华和布兰登他们说的话,西泽尔一个字也不信。
星阑绝不会做出他们口中丧心病狂的事。
西泽尔想去找戴星阑,可随后塞缪尔告诉他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而关注起他从前未曾在意过的帝国政圈来。
一样样查出来的东西怵目惊心,足够让作为帝国三皇子的他分身乏术。
由此,也永远错过了他的星星。
那时虫巢焚起了无边的红莲火焰,西泽尔看到他的星星从火光中走来,眉目一如初见般清艳,在身后红莲光影的衬托下甚至多了华美。
他眼里没有戴星阑身边的少年,只有他的星星。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西泽尔无声地问,他身后还有摇摇欲坠的帝国,他不能任性地与戴星阑一道离开。
于是最终,他也只能道一句,再见。
后来他们返回帝国,西泽尔并不意外看见那些被虫族寄生的人们脱离了控制。不严重的修养些时日便也能出来自由活动,只是有些严重的,便是戴星阑已经摧毁了虫巢也无力回天。
这其中,就有他的大皇兄,以及布兰登的父兄。他们都被虫族寄生太久了,精神力几乎被脑虫掏空,便是脑虫死去,也没有活多少时间。
好在他的大皇兄到底给他留下了班底,那些自未来回归的同期生们,再如何也比刚刚毕业的军校生要能干得多。
毕竟,他们在未来,曾经是你带出来的啊。
西泽尔坐在皇座之上,面容如他少年时般的冷峻。然而他再也不是昔日被戴星阑逗一下就脸红的稚嫩少年,而是这个星际帝国的皇帝。
他的寝殿外面种满了少时宿舍阳台上的花草,年年岁岁亲自照顾不假人手,就好像他的星星那样。
后来又过了很多年,皇帝垂垂老矣,目光却依旧清澈。
他望着窗外蛮横生长的晶莹花朵,耳畔忽而听到一道天外传来的乐声。不知是何乐器,旷远绵长。
恍惚一眼,花丛中央站着眉眼弯弯的青年。他的乌发依旧柔软,他的容颜还是旧时模样。
西泽尔惊奇地想到,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没有忘记他的星星笑起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