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承了一个植物人(4)
而母亲,却用这二十年来无微不至的关怀包围了她。
“妈……”行行低低叫了一声,“我看到那个谁……”她叫爸爸总还有一些障碍,就这么含含糊糊的带过去了,把因前后果说了一遍,行行妈不出声,她就心虚似的声音越来越低了,“我……我……我觉得他想让我接手这个地方……”
行行妈一直沉默着。
她知道,她一定知道些什么的,行行想着,只是始终不想自己知道而已。
“那……”行行妈终于开口了,“你自己呢?”
她?
行行还真没有想过自己什么想法。
“要不……”她迷惑,又有些迟疑着,“我试试……反正我也找不到其他的工作……”
“这个死鬼……”她听见自己妈妈仿佛把牙都咬紧了,低低诅咒了一声,“死了都不让人安宁……”她以为紧接着妈妈就会破口大骂,让她赶紧滚回来,找不到工作,她养着她,也不要跟这个死鬼死耗。
结果,啪的一声。
电话竟然就这样被摔下了。
摔下了。
断了。
行行拿着电话目瞪口呆,所以这到底是同意了还是同意了还是同意了啊,她不知道,莫名奇妙,怎么办,她可一直都是妈妈的宝贝,只要妈妈一句话,她立刻就把这个烂摊子甩下了去送外卖了,结果,连妈妈都不给她一个意见。
她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空气是凉的,嗖嗖往心里灌,父亲要她做接盘侠,母亲又不肯阻拦她,一种近乎荒谬的慌乱充斥了脑海,她真要接手这个地方嘛,不会吧……
这么大的,要把她人都淹没了一般,她瞪了那片场地愣住了神,一眼,又一眼的看过去了,总有一些不太真实的感觉。假的吧,骗人吧,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就错了,不该来,想什么呢。
她小心翼翼的绕过了吧台,场地,往后转去,竟然还有更衣室,卫生间,一应俱全,装备完善,再往前走,过了一条走廊,旁边就是两排黑漆漆的屋子。
灯没有开,门也是敞开着,隐约可以看见那里面的柜子对了门,她便站了门口不动了,看着那屋里唯一一个柜子也打开着,里面挂一套天蓝色的运动服,号很大的样子,裤子尤其长,男人穿的,她想着,却看见那风吹过来了,衣服就在风里晃悠悠的荡起来了。
行行就像中了魔一般的,盯着那套衣服一步也走不动了。
天一亮,行行果然就按陈律师所说的给他打了电话。
陈律师二话不说,拉了她就去办手续,行行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可算是上了这条贼船了。
证明,签字,各种程序,因为这还不是死者的产权,是承租权,还得叫原房主来画押签字,中间又有无数周折,数不清的艰难,行行长到这么大都没经过这么复杂的事情,折腾了整整一天,精疲力竭,行行简直恨不能把自己扎进了被窝里直接睡死算了……
可这就算是完了嘛……
呵呵呵呵。
想的美。
一回球馆,没等她坐下来喝口水,陈律师已经是迫不及待的就把一箱子东西推到了她面前。
“这是这些年来球馆所有帐目……”
“什……么……东……西……”
行行觉得自己的脸色根本就不用粉饰,直接就可以推进了殡仪馆火化了。
陈律师依然是那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球馆有流水,当然是要有帐目的……你好好整理一下吧……”
“我……”行行声音都在抖,“是学城市规划的。”
“没关系……”陈律师看她的眼光简直可以说得上慈爱了,“都差不多,种一棵树,和安装一个灯没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
你妹的没区别啊!
你们这些无知的无耻的文科生,行行简直怒极掀桌,我他妈的不干了,可却眼睁睁的看着那沉重的箱子被推到了她面前,她觉得自己成了一条鱼,吐出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泡泡的,把她自己给围绕了,困住了,窒息了,她喘不过气来,拒绝,挣扎着……
倒是陈律师明显有些诧异:“你就没想过接手球馆意味着什么……”
行行斩钉截铁:“完全没想过。”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陈律师叹了口气,拍了拍她肩膀,“那就趁这机会好好想想吧……”
想什么想?
她要累死了,白天走路,写字,说话,点头哈腰,仿佛是把她这一被子都精力都用尽了一般的,全身都是疼的,张帐上的那些数字成了海,把她整个人都浸泡了,淹没了,抽不出身来……
什么白炽灯十个,三百八十六块钱,胡扯么,什么灯一个三十八块六。
会计,统计,她一概不懂的,可她又不是个傻子,会数数,毛巾十五条,六百零八块,这到底是买的毛巾还是毛巾被啊!
清洁剂,四百多一桶,亏她那个死爹居然也肯签单子。
还有地板胶,网线,瓷砖,玻璃胶,样样都贵的离谱,各种开支,进的出的,这还算是能看明白一些的,那些半明半白,以及不明不白,根本就不知道是在写些什么的 ,鬼画符一样,胡言乱语,天马行空,直接可以拿到了国家机关去当密码本了。
行行总算知道自己这智商是遗传了谁了。
父女。
亲生的。
没毛病。
她眼都看晕了,手抖,脚软,可一项接了一项,一页又接了一页,人像中了毒,被诅咒一般的看下去,一直看下去,钱,这可都是钱啊,不对,哪里都不对,完全不对,两点,三点,四点,一直到早上,太阳亮了。
终于,她从那厚厚一叠账本里抬起了头来。
八点刚过,行行就把电话打到了陈律师的办公室里。
陈律师一看时间,八点五分,呵呵,反应还挺快。
行行简直像个小孩子,气极败坏的就把自己的质疑说了一遍。
陈律师也不跟她急,只是笑:“那些帐目旁边,都有地址和电话,你为什么不打电话自己去问呢……”
对呀,行行自己都愣住了,为什么。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找陈律师?
那是律师,不是她妈,花钱雇来的,事到如今,交接清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她纠缠人家干什么?就因为给他打电话打习惯了,方便,下意识的,她就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不去查询,只要别人来告诉她。
付小咸鱼完全是被逼着上了毕业以后的第一课。
没有什么人是有义务要解答你的疑问的,如果要找到答案,那就自己去想办法吧。
终于,行行一点一点的把电话放下了。
她懒,容易依赖别人,发现人家好说话如同树懒一般的抱住什么人就不放开了,以前是妈妈,如今她又抓住了陈律师。是因为这样妈妈才没有反对她留下来嘛。
一味的依赖,纠缠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还是要自己去想,去看,定了定神,她不得不再次把那帐本翻开了。
问题不是小问题,父亲是个糊涂人,被人忽悠了不少钱,可对于一个羽毛球馆来说依然算不了什么。
真正问题在于更大的一些支出,零零碎碎,几乎每个月都有,少则两千,多则上万,也说不清楚是去做什么用了,只在旁边标注了地址和电话。
其中最吓人的就是付给清江区医院的一支出了。
十二万!每年!
五年时间竟然付出了六十多万!
那是什么概念。
行行妈一年的工资也不过才十万块钱还不到,可她这个死爹呢,手一划,六十万块钱就这样一把扔出去了。她心都是凉的,好你个付青云,难怪妈妈要跟你离婚呢。赡养费一分不付,给起别人钱来倒份外大方。
她一夜没睡,眼眶都青了,眼珠子里泛着了青蓝,无数小人在里面跳起了舞,怪不得……我说呢……这些年来一切隐瞒都真相大白了,她全明白了,一定是这样,付青云出轨,养小的,一个还不够,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清江区医院的这个肯定是他最喜欢的一个。
一年十二万啊!
渣男,狗东西。
什么父女。
亲生的。
看见柜台上那一行金漆描绘的行行,她简直心都要从嘴里吐出来了。
我呸啊。
把帐本往怀里一揣,她大衣都没穿,出了门,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