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的闹钟已经指向十点半,平常这个时候苏杭已经到家了。
“你好好睡觉,我明天再来看你。”
何家耀没应声,苏杭正准备起身的时候他却拉住了她的手。他不说话,只是倔强地看着她,好像在等一个答案。他的眼睛湿润,有点像街边流浪的小狗。
“何家耀?”
何家耀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攥着苏杭的那只手也松了。
“我懂了,原来你不敢一个人睡,你真胆小。”苏杭故作轻松地说。
何家耀甩开她的手自顾躺下不理她。
他不可能害怕一个人睡,让苏杭惊讶的是他居然没有辩解,她想念那个盛气凌人的少年了。那个少年的锐气有时候会让她无可奈何,可她不愿看到环绕着他的星光殆尽,也不愿那个骄傲的少年消沉。
苏杭要回家的心逐渐松动,她不忍心看到他这样。
“喂,李阿姨,哦,我没事,同学过生日,我今晚就在她家睡了。您不用担心,好,拜拜!”苏杭给李阿姨打了个电话。
“既然某个胆小鬼害怕一个人睡,那我就在这里陪他咯。”
侧着身的何家耀肩膀颤动了一下。
何家耀见苏杭半天没动静便转过身来看她,她靠在椅子上,双眼微闭着好像睡着了。
“你别在这睡会感冒。”
苏杭仍闭着眼没有反应,何家耀用手摇了摇她。
“啊?怎么了?”苏杭睡眼惺忪,但还是盈着笑意望他。
“你别在这睡。”
“我没事,你快睡吧。”苏杭像哄小孩一样地对他说。
“过来床上睡。”
“床上?”苏杭睁大眼睛看着他。
“就只是睡觉,我对你没兴趣。”何家耀淡漠地说。
“不……不用了,我在这挺好的。”
何家耀起身,他不由分说地把苏杭的鞋脱了下来,苏杭只能屈服。
何家耀的床很大,苏杭却挪到边角旁睡,侧身背对他。而何家耀也睡在另一侧,两个人虽盖着同一床被子,但中间还隔着好大的空隙。
苏杭只听见“啪”的一声眼前便黑了,何家耀把灯给关了。
过了好久苏杭都没睡着,眼睛在悄无声息的夜里忽闪着。她听到了何家耀匀称的呼吸声,他一直没有动,苏杭以为他睡着了。
何家耀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苏杭旁边,双手环抱住她的腰,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颈边。
苏杭屏息,心跳漏了一拍。
“衣服怎么湿了?”何家耀沉着声音说。
“不是,我……”
“嗯?”
“外面下着雨。”苏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全都湿了吗?”
“没有……只是外套湿了一点。”
“那把外衣脱了吧,这样不好睡。”何家耀的指尖不紧不慢地在黑暗里摸索拉链,帮她拉下来。
“哦。”苏杭迟钝地起身将外套脱下,然后又僵着身子躺下去。
何家耀又像刚才一样抱着她,苏杭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起来。
“我恨我爸。”良久,何家耀突然压抑地说。
“这也不能怪你爸,离婚是两个人的事。”苏杭的注意力被他的话吸引了,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如果不是他在外面乱搞我妈怎么会走,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何家耀恨恨地说。
苏杭不知道何父出轨的事,季青没和她细说。她很愕然,在她看来,何父何母是那么恩爱,她终于明白何家耀为什么会那样失望。
何家耀的呼吸变得浓重,苏杭觉得此时的他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暗夜里舔舐自己的伤口。
“阿姨会好好的。”
“你会走吗?”
“我会陪着你的。”
……
何家耀倦极了,他不知不觉就搂着苏杭睡着了,那是这几天以来他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不喜欢绿色可是朋友偏偏送了一个绿娃娃,娃娃软软的,越看越爱,渐渐便爱不释手。小学六一儿童节抽到一个白布笔袋,边角还绕了一圈粉,用坏了也舍不得扔掉,想永远拥有它……
或深或浅,我们可以将这些小事归咎为“缘分”。
连这样的小事都可以叫做缘分,那遇见了一生都会记挂的人,什么都可以不好,可以不放过自己,只要他好就好……这又叫什么呢?孽缘?
哪怕在旁人看来是孽缘,苏杭也从没这样想过,是自己深爱的人,哪怕是倾尽所有也舍不得给他冠上“孽”字。
冬天的风又冷又干,簌簌地穿过破旧的小巷。
乞讨的“盲人”正麻利地收拾着路人的爱心,他脏兮兮的破棉衣磨蹭着霉黑的墙根,全然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那白了一半的头发和那件棉衣却是搭配得好。
苏杭正好路过。
随着人潮过了红绿灯,苏杭又看到了他,那条盲杖对他来说是摆设,他提着大包,走得又缓又慢,突然就倒在了地上。
前面的少年蓦地停下脚步。
那个男孩看着像是初中生,穿着一件红色大衣,又宽又松,人是瘦的。他的脸上还挂着婴儿肥,可是下巴已经长得如刀削一般的完美。眼睛虽然大,但狭长,眼尾深,含情一样,薄唇微抿,真是好看。
“可爱的小孩。”苏杭在心里默想。
男孩向老人快步走去,苏杭跑过去拦住他:“同学,你不要管他,他就是个骗子,看这样子是要讹人。”
突然有一个人站到自己前面男孩有些吃惊,他疑惑地看着苏杭:“你怎么知道他是装的?”
“他的板子上写着他是盲人,但他不是。”
男孩的神情变得严肃,他思索了几秒钟,说:“他的板子上没有写他会晕倒,人命关天。”他向老人走去。
苏杭平时不爱多管闲事。怪事,她同情心突然泛滥,可人家偏偏不领情。臭小孩。
“你年纪小没经验,这种事我见多了,你还是别趟浑水了。”苏杭跟在他身后说。
男孩没应声,眉微微拢起,抿着嘴,倔强又无辜。
他蹲下身来推老人的手臂,喊了几声,老人没反应。
“有手机吗?”男孩抬起头来看苏杭。
“哦,有。”看这情形不像是装的,苏杭连忙掏出手机打120。
救护车到达,医护人员用支架将病人抬上车,苏杭和男孩也跟着上车了。
是高血压突发。医院已经通知老人的家属,家属还没到,苏杭和男孩在门口等候。
男孩站在急救室门口,背着一个黑色的大书包,头发柔顺有色泽,后脑勺看起来特别……乖?他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杭默默看着他,此刻的他看起来很温顺。苏杭又想起他果断地走到老人身边,抬眸让她打电话时那凌厉的样子。
苏杭正看得出神,他却突然转过来。他有点不自然,却不扭捏,苏杭听见他说:“同学,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着就好了。”他的声音很清楚。
苏杭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明明她才是大人。于是对他笑了笑:“不用了,一起等吧。”
他没再说什么,又走到急救室门边。
幸亏抢救得及时,老人醒了过来,这时他的儿子也赶到了。
老人对他们很热情,谢了又谢,却不睬他儿子。苏杭只觉得惭愧。
男孩用温暖的笑容回应老人,脸笑出浅浅的涡,露出两颗小虎牙。他的笑很朴实,也很舒服。这是苏杭第一次见他笑,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呢。
他不笑了,变得认真,对老人的儿子说:“叔叔,老爷爷年纪这么大了,您应该好好照顾他,不能让他……在外面这样受罪。”
老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唉,我真是命苦啊,生那么多孩子有什么用,这个不养我,那个也靠不住。”
他儿子愧疚地说:“爸,我对不起您,我以为佳惠会照顾您。您好好养病,等您好了我们就回家。”
“我不去你家受人白眼,你老婆巴不得我这个老头子死啊。我也不求你什么,把医药费给我缴了就行。”
苏杭觉得心酸。老人不是有意的,他算是一个好人,骗人也是情有可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医院门口,男孩和苏杭说再见。
苏杭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叫住他:“同学!”
男孩回头,不解地看着她,含情的眼睛给人一种缱绻的错觉。
苏杭向他走近,说:“你家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