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讼之战(12)
至此,颇受外界关注的天扬美股退市重上 A 股的事件总算尘埃落定,红楼文化被提前出局,连累它背后的母家 GL 资产严重缩水。而天扬与黑马双方均获得了一个满意的结果。至于重组后的利益博弈,那则是日后的事。
第十一章
秋尽冬来,每天的日头看着依旧耀眼,落在身上却只剩下了一阵酥麻的轻暖。凉眸坐在我面前,身材比先前更加削瘦,露在裙子和长靴外面的一截大腿比我的胳膊还细,脸上许是做了什么填充手术,胀得肿肿的,谈不难看,只是先前的那股楚楚可人的味道被显而易见的憔悴所取代了。
“唐律师,你一定得帮我。方晋华,就是天扬的老总,去年 12 月在美国他强奸了我。美国法律放过了他,我恨他,我要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凉眸气呼呼地说到。
我摸了摸阵阵抽痛的太阳穴,无奈地说道:“凉眸,这些话之前你应该也对美国警方说过。后来达成了谅解、决定不告了的也是你。”
“我也没办法呀,你知道那时候网络上怎么说我的吗?他们把我从小到大谈过的恋爱,甚至把我妈妈,还有我外婆的情史都翻出来了,说我们是淫妇血统,一脉相承。还说我是主动黏上方晋华的,后来嫖资没谈拢才报警的。事实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凉眸的情绪有些激动,双手捧着杯子,猛地灌了一口,又被呛着了,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我给她递上一张纸巾,安慰道:“别着急,你好好说。”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我这样的身份能傍上方晋华那样的金主,还不赶紧好好伺候着,等着他随手甩下连串的好资源,捧我爆红。我当时确实是报着这样的心态去吃饭的,可我想结识他,让他对我留下好印象,并不意味着我愿意跟他发生关系呀。”凉眸的手指紧张地扭在一起,小声地说道,“至少那天晚上不愿意。”
“那你告诉他了么?”我问道。
“告诉了,他送我回家的路上就开始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就告诉他不行。他有些喝多了,喷着酒气跟我说,他不喜欢清纯的女孩子,让我别装了。我就开始哭,一直到酒店门口。他让我别哭了,说不会对我怎样的。但他得去我房间清理一下,说我刚才在车上把脸上的化妆品都蹭到他衣服上了,我一看肩膀那里确实黑乎乎了一大块。我就让他一起到了房间。”
“这种说辞骗个无知小女孩还行,怎么你也会相信。”我质疑道。
“我是有怀疑过他别有用心,可我不敢当面得罪他啊,也不好意思拒绝。后来到了房里,他便抱着我,开始强吻我。我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敢想。直到他把我的衣服脱了,我才反应过来,拼命推开他,请他遵守自己的话,而且,我告诉他,我怀孕了,才一个多月。他这么做的话是会闹出事的。”凉眸艰难地回忆着当晚的细节。
为了保护受害人,这些内容美国警方并没有公布。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她被侵犯的时候还怀有身孕,心里不由地一紧,问道:“那他怎么说?”
“他根本不信,说我骗人。我又说了一遍,他笑着说,那正好了,连套都省了。”她复述这句话的时候,嘴唇激烈地颤抖着,像是在忍受极度强烈的痛苦。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几张纸递给我,一张是国内医院的中止妊娠手术的清单,根据上面的孕周数,事发当日,凉眸应当有六周的身孕。还有几张是事发后,美国警方替她验伤时拍的照片,手腕处和脖子等部位有明显的淤青,可以认定受到了暴力对待。“唐律师,我跟你说实话,这个孩子是意外怀上的,我原本也没打算要。但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是被迫跟他发生关系的,就算你不信我会为了保护孩子而放弃机会,也应该相信我是一个自私的人,特别爱惜自己,无论再怎么虚荣,再如何想上位,我也不会拿自己身体的安危去赌去搏的。”
我点点头,缓缓道:“我没有不相信你,反而我可以理解你当时的处境,很多受害者描述自己在遭到侵犯时,大脑都出现了罢工的现象,不愿意接受眼前的现实,希望被伤害的人不是自己。这也符合人的自我保护心理,何况你当时还受到了暴力对待。”
凉眸点点头,继续道:“是的,我害怕极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打电话给我经纪人。她也懵了,毕竟对方是行业大佬。她让我先冷静冷静,过了几个小时,经纪人又给我打电话,让我报警,说公司会帮我伸张正义的,让我把官司打到底。经纪人还帮我找了一个美国的朋友,陪我一起去报案。后来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照这么说来,红楼倒是没有事先设局,只是顺势拿这事做了文章,这帮人反应还真是快呀。我心里不由赞叹道,“那么你后来又怎么没有坚持下去呢,你们之间应该签了和解协议吧。”
“是。他们找到我的家人,许诺了一个我没办法拒绝的数字,还保证会动用自己的力量去打扫干净那些网上对我的咒骂。呵,这些污言秽语可不就是他们自己弄出去的么,清除起来自然方便得很。公司那边为这事挺不高兴的,说我告一半收钱不告了,毁了自己的形象,以后再想发展就很难了。可那时候哪里顾得上这个,我妈妈跟他们签了协议,我便告诉美国检方不告了,都是误会。美国人当然高兴,他们才懒得用美国纳税人的钱处理中国人的问题,这事就这么过了。可是,我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它在我心里过不去。”凉眸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但十分坚定地说道,“在那之后,我常做噩梦,整宿整宿的失眠,像鬼压床一样透不过气来,看到他的新闻,好端端地也能哭起来。光天化日地走在街上,也时不时觉得脚下发虚,生怕被什么陌生人拉进小巷子里施暴。我跟魔怔了一样,看了很多医生,心理科的、神经科的都有,还到处拜佛烧香。我开始以为是那个孩子来闹我,甚至请了人来做法事,后来我才慢慢想明白,是在我身上发生的罪恶,没有得到应有任何惩罚,我不平,我心里没办法平静。”凉眸的声音越来越响,“我现在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想跟他好好发展,我甚至想到了结婚。可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稍微亲密一点的动作都能过敏的浑身起红疹子,医生说这精神问题,让我找到症结。”
对于凉眸的述说,我心理泛起一阵同情。我想了想,问道:“你的症结就是方晋华,你想我帮你什么,再告他一次?”
她红着双眼,咬着嘴唇,说道:“我不知道,唐律师,我真的不知道我敢不敢再告他。他要是被关进牢里去了,我可能会好过很多。我没有那么强大。我不知道再告他,我和我的家人又会遭遇什么,我真的不想家里人再为了我的事遭受压力。”凉眸低垂着双眼,从前那个嚣张、胡来的小姑娘不见了,只剩下眼前这个怯生生的受害人。她鼓了鼓勇气,说道,“或者你有办法让他向我道歉。
”“道歉?!”我疑惑道。
“就是道歉。”凉眸重新鼓起了勇气,说道,“难道不该嘛,他明明做了错事,法律已经放过他了,只是让他跟我说句对不起难道不应该吗?我就是希望他亲口承认是他错了,那晚是他施暴强迫我的。他是坏人,我不是。”
凉眸又喝了一口水,平息胸口因激动而导致的强烈呼吸,“你知道吗,我就是不能想这个问题,我只要一想到他得意洋洋的模样就气得不行,心里头像被人用脚踩在地上一样觉得羞耻。我甚至还在想,他肯定觉得女人都无所谓,欺负了,赔钱就是,多少而已。又说不定我还成为了他们公司的一个谈资,或者是案例,可以拿去教授别人怎么预防风险、怎么公关?我不是!我是一个人,活生生的还希望过好下半辈子的人。”
我暗暗叹息,在这个只顾生存和名利的社会,谁会去在乎你这么一个弱者的哀愁喜乐。整个事情从爆发到后来平定,天扬的人经历了很多头脑风暴,把所有的可能性以及产生的结果都考虑了。但没人提过,或者真的没有人想过,无论这是不是对手的一步陷阱,方晋华都做了一件相当恶劣的事,而对这件事,没有反思,甚至对相应的法律也没有起码的敬畏。“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个事情我得再想想。以我对方晋华的了解,他作风很强硬,最后很可能宁愿上法院,也不见得肯低这个头。而一旦上法院,就意味着要将你的旧伤重新翻出来,晒给公众看,这个压力,你受得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