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博士图鉴(212)

“那你得和老孙谈,我们就是死干活的,他叫我们开工就开工。”

“对啊,这挖开水泥路总得用冲击钻啊。我们也没办法,这旁边都是社区,晚上开工是扰民,白天开工学生又有意见,这怎么弄啊?”

“别着急别着急大家,我们这次来就是想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们也不想耽搁你们工期……”

“——我插个嘴儿。”

伊贝拉被围攻地焦头烂额,清高如徐延自是不屑于搅入这场无意义的抱怨大赛,正想拉了她就走。然而此时刚刚为他们指路的年长工友大叔忽抽着烟默默抬起一只手,恍若小学生举手提问,但只是这个动作都让七嘴八舌的众人霎时间安静下来。

“我瞅着你们图书馆上星期在卖书咧,十块八块一本……你们咋卖的这么便宜?”

“喔,您说的是图书馆卖旧书吧?是这样,我们学校定期会清理一批破损旧书,样子不好看,但买的便宜。”

“喔,怪不得哩。那就想问问你,咱不是学生的……能买吗?”

工友大叔沉默着抽了两口烟。

“能啊能啊,当然能的!只要您不嫌弃就行。”

伊贝拉点头

“哎呦,哪儿还能嫌弃?我就想寄回去给我小子。”

大叔弹掉一点烟灰,从裤袋里掏出一只直板还带按键手机,一双粗糙的大手不太灵活地点点按按。

“这是我大娃,这是我二丫头。”

小小一方屏幕上只见两个孩子穿着臃肿的军绿色棉衣并排站好,脸上的表情似乎因为知道自己在被拍照而略带紧张。男孩眯着眼睛费解地瞪向镜头,女孩头发上夹着在一线城市审美进步下几乎绝迹了的塑料蝴蝶发卡,脸上有两朵过分鲜艳的红晕。

“他们现在都跟着姥姥,唉,咱内村中学里就五六本书,还都是用了十几年的!那图书馆的书我翻了翻,我看就跟新的一样儿嘛!总比他们内些破书强多了。得啦,我知道了。之前瞅着那卖书的学生脸儿绷绷的,问都不敢问一下。”

这番话引得一群中年工友纷纷赞同,看来他们也是将亲生骨肉留在了大后方,此刻都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给他们看照片,就像是要证明自己真有要去图书馆买旧书的需求。

储存在他们手机里的孩子照片很多都被设置成了屏保,虽然没有那种慈善宣传照里令人揪心的贫困,但孩子们小小身影的不安和彷徨使人心疼,他们似乎都知道这照片是父母离开时的纪念,所以极少有露出笑容的画面。

伊贝拉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看过这样一组数据了,全国留守儿童的数量在 6000 万以上。当城市里的孩子们按照平凡普通的轨迹读高中读大学,享受着父母环绕还自觉内心匮乏,却从未想到过还有一大块的人们生活在水面之下。他们是被剥夺了发声权利的底层,直到互联网普及都未能改变。

对所有行走在宿舍园区里傲傲然即将成为新一波中产阶级的大学生们,6000 万孩子们的生活距离他们太过遥远了。仔细看看这工友团里也有几张黝黑却稚嫩的脸,说不定年纪比徐延都要小,和她差不多大,他们也许同龄,但生活却截然不同。

工友们还问她下次再卖旧书会是什么时候。这些问题都让伊贝拉听得心里太不好受了。

“我们一定回去和他们说注意态度……真对不住真对不住,卖旧书活动大家可以关注一下我们学校的公众号,所有活动都会在上面。而且还有一些对外开放的免费科普讲座,大家有空了还可以去听一听。”

众人听闻一拥而上。各色各样各种型号的手机聚在一起互相帮助搜索公众号,有些没有智能手机的——比如刚才提出问题的大叔,他再狠狠抽一口已经燃到屁股的烟才扔到地上,用鞋底搓了搓。

“知道你是个心善的。那图书馆平时我们是进都不敢往里进,学生们傲气呀,但凡缺啥少啥了第一个想到我们头上,就连上星期一住二楼的女寝牛仔裤丢了都怀疑是咱们偷的……后来,呵,是被风吹到天井里去啦。唉,都是些小主子。”

“对啊对啊,寒假我接伢子来上海玩儿,我还想领他看看大学图书馆是个啥样子,让他好好学,争取考到上海来当大学生,结果门都不给进!”

“我三舅家的娃儿要高考了,寒假的时候好不容易抢出个空子来带她来看看南大,结果被体育馆保安赶……”

甚至还有一个工友家长从耳朵上拿下一支烟要敬给徐延。

“唉,做梦都想我儿子能出息,像小徐你一样当个大学生,见识见识什么学生会,交交朋友,住住宿舍。”

人人都在抨击高考制度,但看着他们伊贝拉这才理解了高考制度是这个社会中为数不多的公平。寒门如何出贵子,左不过是千军万马杀独木桥,最后来到一线城市,付出半生努力才拥有资格与本地人坐在一起喝杯咖啡。

那些抨击毛坦厂和黄冈中学的人都是现实版的何不食肉糜,而且还对自己的不接地气有一种小人得志,近乎恶毒的优越感。

伊贝拉是一个程序员,她的世界是 0 和 1,一个绝对和谐的逻辑世界,此刻面对这巨大的阶级落差心中无比酸涩,几乎都要落下泪来。

徐延似是察觉到了她汹涌的情绪流,拍拍她的背略作安抚。不抽烟的他摆摆手拒绝了工友的好意,想了想再开口。

“谢谢,不用。你们老家有网和电脑吗?”

“有哇,前年我攒了点钱给娃儿买了台二手电脑,说对学习好。”

徐延垂下修长的睫毛。

“我只是个学生,没那么大权利让大家都能进图书馆。不过我可以帮孩子们注册我们大学的网课账号,以后所有网课资源都能免费看,就当提升一些知识储备吧。”

“网课?啥是网课?”

人群中年轻的又吵吵嚷嚷地给年纪大的科普起来,“哎呦网课就是把大学的课给拍成电影儿片子放上网!”,“咱娃儿还能上大学的课了?”,“人肯定有难的有简单的课啊,反正又不花钱!”

年纪大的懂了,把头点的像拨浪鼓一样。还有看起来有过一定文化程度的工友更是激动地一拥而上围住徐延。

“那咱们呢?咱们也能请你帮忙……弄个网课上上吗?”

伊贝拉见被围攻的徐延又浑身不自在起来,主动上前解围。

“可以可以!这样吧,咱们大家一起建个群,你们把用来注册的手机号码发在群里,我和我男朋友帮你们免费开通终身制会员!”

工友们一合计,直接把他们拉入了一个叫“工地一家亲”的群里。这些看起来粗旷的工人们竟然出人意料的友善,伊贝拉都开始反省起自己是不是之前也存在着对他们的刻板印象,学生们总觉得他们灰头土脸素质堪忧,但谁又知道他们在这大学园区里受到过多少白眼呢?

加完群,他们二人似乎就成了工友之中的一份子,“学生妹”和“小伙子”立刻变成亲亲热热地“小伊”和“小徐”。许多人都夸赞他们般配,还有一些艳慕地问小徐是怎么追到小伊身材好又灵巧的女朋友。小伊自然眉开眼笑,戏瘾上身勾着小徐做甜蜜深情状。

“他呀,当年追我追的可辛苦可辛苦啦!雨天送伞,病了送药,我是实在被他感动的不行不行的!现在呢,就非他不嫁咯!对不对对不对?”

她抓着他的手臂撒娇似的摇晃,徐延不置可否,只是露出淡淡的笑容,脱下黑色牛仔衬衣,从背后环上她的肩膀。

“——小徐看我们夸你吃醋咯!”

伊贝拉在这汇集了南腔北调的起哄中仰望着他咬着嘴唇止不住地傻笑。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别人给她再多关注再多赞美都不足够,只有徐延的一个眼神就是一个世界。哪怕就是愿意配合的片刻逢场作戏,她都快乐如灵魂即将羽化登仙。

她拽住还留有徐延味道的外套,陶醉地深吸一口气,直到那位大叔再次出声。

“还有件事儿……不知道该不该问问你们。”

他扫了工友们一眼,见大家心领神会便接着吞吞吐吐地往下说。

“就,这事儿其实咱们都知道。咱这儿呢……有个孩子比较特别,他是老孙,就是你们要找的工头他的娃儿……这娃十三四岁,似乎脑瓜子有点问题,就能做点简单的体力活儿。本来老孙带着他来打工是想让他赚几个小钱,他爹上工去的时候就由我看着他。但我总觉着这娃儿最近不太对。就想问问你们有没有同学是学医的呀?能不能帮他看看到底是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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