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表不错啊,在病房里都舍不得脱。”
不知她心思的陈子靖对这话题变换之快怔愣两秒,他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反应过来,微微一笑单手把表摘下来。
“不是我喜欢显摆,是之前几个小护士做皮试的时候两个针孔挑的深了,现在青了一块。”
他把手腕给她看,的确是青红一片。
“这种 VIP 病房一般住的都是老干部,护士台几个小护士都觉得无聊就喜欢来给我扎针。她们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大,还是新手。我怕我妈看到了去找她们麻烦,就戴个表遮一遮。”
他似乎总知道该怎样使她心疼,男人在女人面前,苦肉计一向是最为有效。
“你,你又想博同情?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你还算是住院部院草了?”
黎湉越躲,这个坏家伙越把斑斓的手腕像戴了什么了不起的勋章一样往她眼前伸。
“院草那是肯定的,除了整容部的不敢说,老干部病房里我一定是颜值最高的……”
她实在躲不过,为了不让思路被这家伙的无耻干扰,还是硬硬心肠从沙发上站起身,硬逼着自己语气严峻起来。
“我还是要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给何彩焕转账?”
“啊?”
还坐在地上的陈子靖真像智障一样看着她。
“我警告你,我现在可在学精神分析,而且还看了一些学姐推荐给我的行为分析书。你说真话说假话我、我只要分析一下你立刻就会露馅的!”
“啊?”
还是一个智障式的“啊”,紧接着一个更智障的反问。
“——我有给何彩焕转过账吗?”
“你!你居然还想不认?!”
黎湉气得都快原地跳脚了。
“我都知道,而且都看到过了!人何彩焕恨不得把你的两笔八千转帐截图打印出来裱了挂在墙上!”
“八千?还两笔八千?”
坐在地上的精神科弱智男孩跳了起来,跑到病床边拿过手机,垂着头翻找了半天。
“——啊,你说这个啊。”
他拿起屏幕戳到她面前。
两个转账记录数目是一样的,但中间多了两段对话。
8000.00 元
转账给何
「酒店 2000 多一晚。」
「是你和 L 骗的我妈来上海,我想带她住个好一点的酒店,玩个几天就送她回去。」
8000.00 元
转账给何
“她不老让她妈抢你铺位睡吗?我就想给她点钱去让她带着她住酒店。”
“你给她转了一万六就是为了让我睡寝室的床?”
黎湉震惊了。
“你在讲什么玄幻玛丽苏爱情故事?!”
“玄幻吗?”
这个天才小少爷挠了挠头,兀自苦恼了一会儿。
“你等等,我有证据的!前几天京余学姐给我把那天未剪辑过的录音发过来了。”
他摆弄着手机,黎湉凑上去看。京余学姐发来的音频快要三十分钟之长,而何彩焕的版本加起来大概才五分钟,这可真是浓缩就是精髓,精髓就要浓缩。
陈子靖没有从头开始播放,而是拉到最尾处先放在自己的耳边听了听,随后调大了音量。
“……让你妈住酒店的钱我已经给你转支付宝里了,但你要再敢让我女朋友睡地铺我就去管理处举报你妈在女生寝室蹭住!”
黎湉瞪着他,他也回以凝视,无比坦诚又无比无辜。
她伸出手指要去点那段三十分钟的音频重头听起,他躲开。
“别听。”
‘你以为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吗?”
黎湉别过眼去。
“我已经从宿舍里搬走了。”
他歪着头想了片刻,忽而走上前来。
上一秒还在倔强着的人被乍然抛入一个带着消毒水味的拥抱,感受到他那还夹着两条棉纱布的鼻梁吹出的风缓缓拂过额头。
“那也别听。”
陈子靖真是个令人琢磨不透的人,间歇性异想天开,有时又令人安心。
“哪怕要听也别当着我的面听,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自己都不喜欢的那一面。”
“你的哪一面?”
她侧过头,靠在陈子靖的胸前,感受着他内部与外部的生命循环。温热的胸膛传来的有力心跳,使她思绪漂浮至午后操场上砰砰落地的篮球,呼吸间歇又像蓝鲸浮出水面,气孔里呼出的白色水雾。
所以哪有什么不好的一面,只要关于陈子靖,她的每一个联想都是美妙的。
“我又怂又自私。”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停顿片刻,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
“刚开始和李沪生互换衣服,我从没有考虑到会对你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后来装不下去了,我又不敢当着你的面告诉你我是个大骗子。何彩焕算计我是我罪有应得,只是……”
像是担心她会逃跑,他的双臂又收紧了一些。
“只是我不想让你难过,想到你在难过,我就加倍的难过。”
“我……我说不好这是什么感觉。我从没有感觉到过这样的感觉。”
自决定走出峡谷之后,陈子靖就不再在乎别人怎样看他,乖张也好,怪诞也好,疯狂也好,荒唐也好。外界评价就像是在自己的脚踝上拴上铁链,为道德标准和社会规则束缚着成为提线木偶,一板一眼地填入循规蹈矩的人生。他已被这样操纵的太久了,被阶级,被父母,被家族,衣冠楚楚地索然无味地被关在水晶棺材里,心里肆虐的是波西米亚狂想曲,指间弹奏着的却是野蜂飞舞。
他应付着空虚匮乏的内在,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来自外在的算计与阶级敌意。
这样太累了。直到进入心理系,陈子靖才觉得自己真真正正地开始生活。遇到了爱他,接受围绕着他身上发生的所有离奇。
既然语言无法形容,陈子靖退后几步,决定完成那个早就应该完成的仪式。
“你,你要做什么?”
黎湉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略有些慌乱了。
“你,你你,你不要做傻事啊。”
“——黎湉”
陈子靖仰起脸来。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所以,我想请求你……”
“你你你你……你别玩了啊”
黎湉不敢去多看他,她深知自己的无力,对他提出的任何要求都无法拒绝。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和他一起疯狂,不要真的把自己卷进这个逐渐认真起来的游戏。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把一枚塑料橡胶圈双手献到她眼前。
“——请你继续当我的小 M 吧!”
黎湉竟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接过了那枚橡胶圈。
陈子靖看着她把橡胶圈一点一点往指根推去,笑得如同吹皱了一池春水。
“你以为我要用橡胶圈向你求婚?”
“就算你用钻戒向我求婚我也要考虑一下。”
她满意的翻来覆去地检查效果,这话让陈子靖有些困惑了。
“为什么啊?”
这个自恋狂竟认真了,从地上站起来,不服气地在她面前晃悠。
“我有什么不好吗?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如果那天在凯蒂下午茶店里没有被何彩焕打断,不管戒指是橡胶圈还是易拉罐环,她真的很可能会答应他,激情私定终身。但一个月的冷却期让黎湉还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小少爷还没有足够成熟到去懂得什么是一份恒长的爱。
他现在要的是还是冒险,是作为酷乐猫身边追随者的小 M。他才华洋溢是事实,她受他吸引也是事实,她喜欢看着他为生活创造混乱和冲突的样子。但承诺却是一种一成不变的东西,陈子靖以为自己准备好了给予承诺,那种会让她当真的承诺。
也许是女人的直觉,黎湉忽而将心爱之人的一切都看得通透。这让她觉得女人是否都有一种残酷又温柔的现实主义,她们能够将感情妥善放进各个抽屉里,贴好标签,分门别类。但这种理智也不妨碍她们投入当下,热烈地一晌贪欢。
地久天长是目标,但不是刚需的目标。
“你是不是被我妈吓到了?你放心,她其实就是纸老虎,你不要理她,结婚了以后我来应付她就行……”
见他还在苦恼地寻找着被拒绝的原因,于是黎湉笑着上前,主动抱紧这个躁动的精神病人,用自己的双臂当他的束缚带。
大部分姑娘们在谈恋爱时过于力了,就像之前的她自己,用打磨老公的标准去打磨了别人的老公,为每一个细节死扣到底。而欣赏陈子靖这种得天独厚的奇葩是要退一步欣赏的,不用世俗标准的价值观,他的无赖和缺点也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