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为啥打架?”
陈子靖被迫躺在床上,他妈一出现使他的病症被动加重十级,从一个鼻梁骨小手术成了中风术后复建,她真恨不得去精神科借条束缚带来把他绑起来。
“打群架还是单挑啊?你打了几个人,几个人打你啊?”
面对这样的问题,陈子靖的选择是装植物人不理她,直挺挺地躺着准备吃苹果。他怎么可能承认四个人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陈太太依旧契而不舍。
“你还记得打你的人长什么样吗?等你好了我研究研究,我记得你们南大校长姓伊对吧?”
“……你要干嘛?”
“不干嘛。”
老妈把刀从连成一条的苹果皮里抽出来,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下。
“就是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打你咯。”
“……”
“你是不是勾引人家女朋友了?”
“……”
“是不是那些小男生的女朋友要死要活的爱上了你?你给他们发绿帽子了?”
“……你想的都是些什么琼瑶戏啊?”
“难道不是吗?那他们干嘛要糟蹋我儿子英俊的脸?”
“嘿嘿,这倒是。”
“就是嘛,我儿子唯一的优点也就是脸长得像我了。”
“……”
陈子靖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陈太太拿着水果刀契而不舍地追问。
“你知道打你的人是哪个系的吗?”
“别费劲了,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
“你不想让老妈给你报仇啊?”
水果刀扑哧一下扎进苹果里。陈子靖脖子僵硬,只敢转动眼珠看着苹果汁四溢在床头柜。
“冷静……老妈,冷静。”
“我怎么冷静!我儿子都被人打得进医院了!再冷静你就是捡回来的!”
“你还是把我当成捡回来的吧……”
陈太太娇小而凶悍地挥舞起了水果刀,就这一只玻璃碗堪称野蛮地把裸奔的苹果给捣成了苹果泥。
“这不像你的作风啊,就这样忍了?你的一贯宗旨不是人不犯你你没事也要去犯犯人吗?”
陈子靖怎么能说这一切其实都由他灵光一现的愚蠢变形记而起,因为他骗了一个寝室的俩小姑娘近乎一个学期?被打当然屈辱,但他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报应。被他伤害最深的黎湉渺无音讯,连见都不屑于再见到他一眼,所以这个报应就由何彩焕来代为执行。
但他还宁愿是黎湉叫人来把他给按在洗衣机房里打了一顿,肉体疼痛是弥补那无边负罪感的一剂良药。在被打时,他感到自己短暂地放下精神枷锁,专心致志地只想在剧痛中活下去。
对不起。
他还记得自己在冰冷的地转上蜷缩着,四个男生,四面围攻,每一下拳脚都在他飘忽的意识里得到一句对不起作为回音。
记忆抖落,她的每字每句都萦绕在耳边。
“你知道我从李沪生那里知道你家的事之后……第一个冒出脑海的念头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想……”
“——我想这样真好,你是有钱人,你从来都没有吃过那些我想象中你应该吃过的苦。”
痛彻心扉。
从一开始就全部都是他的错,他是寻趣,但寻起来从不考虑是否会伤害周围人,只是自私又残酷地追逐着自己的趣。
这一切都无法言说,而陈太太也不会懂,于是陈子靖唯有一条路可选——闭上眼不再回应。
他又退回了那个壳里,专专心心地当起一棵植物来,任由体型娇小却精力十足的陈太太负责围着病床旋转跳跃。
其间 The Specialty 成员们来探望他,卡罗琳要他好好养伤,等好些再就无故旷工的问题算账。麦可跟着妈妈来代表他在咖啡店里忙不开的文艺复兴爹转达关心,卷发绿眸的意大利小丘比特把陈太太萌出一脸血。另一天莫瑞也来了,热心地分享了一些他不在时店里发生的故事。
“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我们这里发生了一件灵异事件呢!”
他坐在床边煞有介事。
“你最后一次当班的第二天,文艺复兴哥早晨去开净水器,不知道为什么水龙头就飞了出去水喷了他一身!”
“……”
“后来我们因为没水可用,只好关门一天,直到第二天请了人来修才说一个什么圈不见了。”
莫瑞思及此事依旧一脸疑惑。
“真是奇怪啊,你说现在真有这么无聊的客人会偷垫圈吗?还是你说塑胶这种东西用多了就损耗了……?”
陈子靖面色泰然,悄悄把一直戴在手上的圆形塑胶圈摘下来塞到枕头底下。
又隔了一天,菲老师也来看他。
陈太太正在看护士为陈子靖换盐水瓶,仰着脖子瞧见他的第一眼还以为是他是个模特。
“呃,hello?”
菲老师朝她回以晚间新闻式的标准普通话问好。
“您好。”
“您好您好。”
他伸出手要和她进行德式问候全套。
“我是陈子靖的统计学导师。”
“哈哈哈,南大老师们可真关心学生……”
陈子靖不耐烦打断老妈。
“妈,就是菲老师把我送进来的,你等下记得把人垫付的医药费给结了。”
陈太太听了眼睛一亮,立刻涌现出另一股非凡热情。
“哎呀原来是这样!来来,老师请坐请坐。真的感谢您照顾我们小陈啊,小年轻们打架没轻没重的,要不是您送他来医院那情况可就糟了…… ”
菲老师被她江水般千变万化的激昂情绪弄得有些手足无措,终于挪到在陈子靖病床边的小椅子上坐下。
“不用感谢,其实京老师才出力最多,陈子靖被……”
“——哎哎哎!菲老师!”
陈子靖忙不迭打断他的战况回顾,
“我想上厕所!你快陪我去上厕所!”
陈太太疑惑道。
“你不现在能下床自己走了吗?”
“……我们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要一起去上厕所。”
“没关系。”
菲老师善解人意地体贴道。
“你如果还觉得还不方便走路也没关系,上次给你买的那个夜壶还好用吗?等下我帮你去倒。”
“……”
陈子靖决定还是再直接一点吧。
“老妈,你先去外面随便晃晃吧,实在闲的没事你要不去做个肠镜胃镜全身检查 X 光扫描一下。我要和菲老师进行一些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谈话。”
“你当你老妈神经病啊?没事去做肠镜!”
陈太太不忘怼他一句才走,走之前还贴心地记得把门带上,搞的好像他们真要做些什么违反师生伦理的事一样。
支开精力充沛的自家老母亲,病房里只留下他们两个,陈子靖先指挥自家导师去把床调高一些,舒舒服服躺在枕头堆里头一歪,看向又坐回床头边的菲利普。
“菲老师,你是不是和京余学姐出状况了?”
“你怎么知道?”
菲利普眼珠都惊讶地转不动了。
“唉,说吧,你几天没刮胡子了。”
这方面他绝对有经验,谁新分手陈子靖一眼就知。
“……三天了。”
“三天?就是你们说要来看我却放我鸽子的那天开始?”
“嗯……”
“难怪呢。我说怎么京余学姐都不来看我了。”
菲老师垂头丧气,他向来把自己打理地一丝不苟,此时却深灰发丝蓬乱。他又长着一副异族人的高大躯体,一旦阴郁起来就像是个会抓小孩子回去做人体实验的疯狂科学家。
“她的手机一直关机,微信也不回,最近你有收到过她消息或者电话吗?”
“没。”
这点就很奇怪了,照道理来说她和菲老师闹别扭怎么也不会迁怒到她最帅的研究生小学弟身上啊。但最近原本来看他看得最勤的京余一声不吭就人影都没了,连朋友圈都不发一条,豆瓣账号都不更新,人间蒸发一般实在诡异。
“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
这句话顿时让菲利普极度紧张起来。
“我们最后见面的那天她情况看起来很不好,我去问何教授,何教授说她交了两个星期的病假。我每天都去她公寓敲门,但里面根本没反应。我……我都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他两只手揉着满头乱发,像一只焦急地野兽被困于樊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