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溺不惊(58)
他垂下眼, 咳了几声。
柳姝像蒸发一样, 这电话仿佛就是一条无形的线,毫不费力的扯起, 清晰的告诉他,你和她唯一的联系,断了。
没有任何她出行的记录, 没有任何取款存款信息,手机定位系统关闭, 她彻底抛弃他了。
“姝姝——”
他低低的唤她,声色沉闷, 游荡在空旷的办公室,久久不散。像是被浓烈的情绪堵住,迟巍觉得自己的鼻腔有些酸涩,他又忍不住咳了一声,抬眼时有一只端着热水杯的手出现在视线中。
这一个月里, 他有二十几天都在公司,还有几天去医院探望程思梁,体力早就到达不支的程度, 以至于看到杨可欣的那一刻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朝思暮想, 久病成医。
他差一点以为是柳姝回来了。
认清人的那一瞬, 他有些失落。
他紧紧蹙着双眉,用力揉搓太阳穴,闭上眼睛。
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
杨可欣躬着身, 手伸过来贴在他脸颊上,一边测试温度,一边有意无意的透露心疼:“阿迟,很晚了,不休息会吃不消。”
迟巍不动声色的别过脸,“迟珍那边你都弄清楚了吗?”
手指蜷缩了一下,杨可欣倾身的弧度更大,“弄好了,明天再聊这个好吗?”
迟巍长腿一伸,座椅自动朝后滑去,两人的距离拉大了些,他眉眼深邃,语气冷冰冰不带温度,说:“可以。”
杨可欣直起身,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送你回家。
等同于我带你回家了。
相识这么多年,迟巍不可能不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
杨可欣不止暗示过一次,隐隐约约,不敢声张。她知道迟巍对一般的女人没兴趣,所以这几年兢兢业业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女强人。
可越是投身于工作,见得人越多,越能体会迟巍本身的能力与魅力。
她不想喜欢其他人,也看不见其他人。
她眼里只有迟巍。
她见过他和柳姝在一起的模样,卿卿我我,难舍难分。可那又怎么样?到头来,两人不还是走到感情破裂这一步吗?
程思梁出车祸性命难保,柳姝一次都未现身。
一定是发生了很大的矛盾吧,宁愿不见他也不回家。
她拉着迟巍起身,没拉起来。
迟巍抿抿唇,一手撑着办公桌面,一手扯开她的手腕。迟巍力气很大,扯得她生疼。
杨可欣小声惊呼:“阿迟——”
“你回家吧。”迟巍扯了扯领带,起身向门口走去。
“阿迟!!!”杨可欣就在他背后站着,一动不动,手指扣在桌面上死死攥住,迟巍刚才推过的地方隐隐作痛,声嘶力竭过后她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
“怎么了?”迟巍顿下脚步。
或许爱一个人到深处,真是卑微而不自知。
“你有没有想过——”杨可欣抿紧了唇,她想问的是,你有没有想过柳姝她根本就不爱你,你这么劳累,这么辛苦,她有来看过你一次吗?
唯一一次来博仪见你,不由分说扇你耳光,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纵容?
我不声不响等你几年,毫无怨言,只要你伸手,给我一个理由,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为什么?
你看不到我吗?
“怎么了?”迟巍又问她。
“没、”杨可欣看着他,看他清秀挺拔又冷漠无情的样子,然后抬手捋了捋垂落的长发,假装淡定,“太晚了,疲劳驾驶不安全,我送你回家。”
“我去医院。”迟巍淡淡道。“不回家。”
程宸下午给他打来电话,说程思梁状态不好。
其实最近一段时间,迟巍有一种即使柳姝离开,他们也分不开的感受。原因就是柳姝的表哥程宸把他当作自家人来看待。
程北光毕竟不是年轻人,原先外面相传程北光对程思梁不多疼爱,甚至多有嫌弃,实则子虚乌有。
程思梁住院这段时间,程北光和赵明焕愁白了头发。
迟巍调查发现,程思梁这起事故并不是单纯的车祸,而是被人动了手脚。
程家不遗余力调查真相,花大价钱压下有关程思梁的舆论,只为给程思梁宽心。
结果查到了迟珍头上。
好像在这种高门大户里,家族恩怨永远纠缠不清,迟珍和程思梁无冤无仇,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迟巍在迷雾中嗅到一丝别样的气息。
柳行之醉酒那晚,程思梁的车是他来开的,鹿镇处在旅游区,马路修得平整,他开过一段时间路况并未觉得不妥。不过就是在卫生院门口,迟巍好像看到几辆明城牌照的车。
天黑视线不清,他本以为自己看错了。加上当时与柳姝吵完架心情不爽,并未朝别的方向多想。
直到两周前,程宸打电话给他,让他火速抵达程氏集团。
办公室里,程宸面色疲惫。
迟巍问他:“找我来什么事。”
程宸抬眼,没说找他来的理由,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会和姝姝离婚吗?”
迟巍一怔,看着程宸,很快便坚定道:“不会。”
程宸并没有因为这个答案松一口气,而是握紧拳抵在额间,重新问了一遍,“我的意思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和姝姝离婚吗?”
迟巍懂了,他也惊叹于自己的反应能力和一些不合时宜的第六感觉。
程宸在问他,程家和迟家发生矛盾,你走向哪一端。
迟家程家向来交好,矛盾一旦发生或许是不可调和,迟巍顿时想到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程思梁。
程宸闭口不言,扔给他一块手机,手机页面停在一段语音录音上。
迟巍没开,他已经无需确定。
程宸叹了口气,抬手揉揉太阳穴,缓缓道:“思梁作为一个纨绔,的确比不得博仪太子爷。可我与他兄弟二十多年,实在不想看他为你——做了替罪羊。”
迟巍眼眸微沉,声色暗哑,只说了句——
“我会弥补。”
程宸补充道:“尽思梁满意。”
……
医院走廊里灯火通明,程思梁所在的病房一片寂静。两位护工坐在门口便捷床的位置,迟巍推门而进时,两人正窃窃私语。
程思梁躺在床上,灯光照着他脸色惨白,等迟巍走近了,才发现不是灯光的原因,程思梁的嘴唇毫无血色。
他很难不有所感叹,毕竟事发前一天他还和程思梁坐在一起吃饭,调侃。
他好像陷入一道神秘的怪圈,理智在告诉自己,与你无关,这不是你想看到的,更不会去做的。
可现实在告诉他,若不是你曝光程思梁身世,若不是你不与迟珍交好。程思梁又怎么会成为无辜的替罪羊。
如果程思梁乐观还好。
但手术成功后第二天早晨,程思梁的哀嚎经久不散。
他说——
“与其让我这样过一生,不如让我死!”
“反正我活着没有意义,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只有我这样!”
迟巍一站一小时,目光始终落在病床上白色被褥下程思梁缺失的双腿之上。
程宸说得对,如果不能尽程思梁满意,他也不能原谅自己。
天光微亮之时,程思梁醒于梦魇。
他看到立在床边的迟巍,一如往常的高,却精神不振,眼下的乌青,脸侧的胡渣看起来像一头失落的大狗。
住院以来,程思梁经常在半夜睁眼的时候看见他,一直都是这个模样,明明出车祸的是他,疼痛的倒像是迟巍。
季节变化,天也亮了,晚上温度不高,病房里温度适宜,两人对视着,程思梁打破了这份平静。
他嗓子干,说话声音变了腔,“你又来了。”
迟巍声音也沉,“你醒了。”
“嗯。”
“睡得好吗?”迟巍问他。
“不好。”程思梁不想看他了,重新闭上眼,在被褥下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头,确定自己还活着。
迟巍声音不太稳,神色略微着急,又低声问道:“怎么了?”
放在一个月之前,两个人都想不到会进行这样的谈话,不过在当下,进行的却如此自然。
车祸发生的时候,程思梁没有意识,于他而言真正的噩梦是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双膝以下全无。
刚做完手术的前几天,他天天都在想,如果能一觉睡过去就好了,或者从来没醒过来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