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齿(7)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冷血?”
“是你没分清工作和感情。”
等噜噜把自己的罐头舔光,躺在旁边睡觉,两个人还没有争论完毕。简兆文揪着喻之美:“我们的分歧没法解决,他是每一步都要盈利的,而我总放不下情怀。于是他说我是个艺术家,我觉得他虚荣。如果不谈感情,真的维持不了这么久。”
“不盈利怎么运转公司?”
“但没有我的情怀,这公司得多低俗?”
喻之美转身坐弯下腰逗猫:“算了。合作关系破裂了,揪着对方不放也没用,及时止损。”看着简兆文充满敌意的眼睛,喻之美撞了一下他的酒杯:“我在的公司也是创业公司,我的老板之前也和一同打拼的哥们儿谈崩了。他经常说及时止损,人和公司都经不起拖。但是他每次聊起这个都和分手一样。我猜你们都是在公司倾注太多感情了,看不清工作应该是公私分明的。”
简兆文看着喻之美:“事业失败这种事太颓丧了,你不懂。”
喻之美苦笑两声:“在外面这么多年,我也是经历过谷底的。但是小老弟,人生在世,快乐至上,懂吗?”
“我是要拯救世界的,英雄就是要经历痛苦。”
“我信你。”喻之美在简兆文面前摇了摇手指:“但这已经不是卧薪尝胆的年代了,当英雄也要快乐才能持久,不要太急着找个目的地啊,员工看你那么累那么滞重,也不想拥戴你的。”
简兆文眼睛凑近了喻之美,吊梢眼想在她心里挖出点秘密:“你真的很聪明啊。”
喻之美伸出两个手指,轻轻顺着他的嘴唇和鼻子画弧,到了眉间指尖才落下,缓缓把他推远:“再这样,我就算你色诱了。”
第5章 妙林糖水铺
“大多数人结婚就是游得累了上了条船感觉自己坐稳了,结果还是会呛水;而又再懒得再去游泳,于是选择不弃船,直到溺毙。”
自从住在这附近,喻之美有个消闲宝地,叫妙林糖水铺,和住处直线距离不超过三百米,傍身保护建筑和民宿,白天卖糖水,晚上做酒吧。喻之美也去过附近街区那些奢靡梦幻的场子,发现自己蹦迪像个异类,发型还特别容易被警察抓走验头发,到妙林糖水铺来喝酒,清静又消闲。糖水铺老板荷姐是个短发飒爽的女人,常年保持九十六斤的体重,后院停着一辆宝马摩托,之前不小心撞了辆滴滴的门,后视镜掉了,比滴滴两个车门还贵。两年前认识荷姐时,她还是穿着工装裤在漂移中心兼职的老师,荷姐开一辆银灰色M4,经常约她学漂移,有时场地还没来得及洒水她人就到场,菜鸟水平又不心疼烧胎,一切为了好玩。富有没有上限,荷姐却不太擅长有钱人的游戏,开糖水铺,学漂移(技术又不太行),玩游戏。她觉得喻之美想成为真正的大都市女性,就该到电梯公寓去住,主动帮她联系中介,还机敏地找了两个,两边帮她压价。喻之美实在付不起一万块以上的房租,婉言拒绝。喻之美觉得荷姐身上总有种市井气,又有江湖侠义,荷姐不愿这样被形容,觉得听起来太老。荷姐对年纪很是在意,永远都带着浓妆,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精致,哪怕指甲刮花一块都立即去补,偶尔喻之美喝多了恍惚中看荷姐,觉得她像戴着半永久假面。
妙林糖水铺周二下午到晚上休息,除此之外生意不算惨淡,但也很少翻台。菜色令人闻风丧胆,奶油盖浇面,牛肉糖不甩,劲味彩椒榴莲;鸡尾酒款式不多,都推荐喝纯的。荷姐似乎从来都不在乎营业额,只顾着聊天,最喜欢听食客讲故事。相亲的,谈生意的,夕阳红来谈恋爱的,她见得够多;熟客热爱倾诉,也喜欢再来。而和喻之美聊天荷姐就放松不少,懒得假笑,喜欢一语道破。喻之美知道她保养有加,但每当夕阳顺着庭院和窗子照进来,荷姐总会躲到阴暗处,称自己怕晒,又像故意活在阴影里。最近看到喻之美笑容灿烂,荷姐一口咬定她谈恋爱,喻之美想了想简兆文,每天相约吃大肠面又打游戏的人,接吻牵手都没有,不算。毕竟大都市恋爱,相亲都讲究眼缘,真的喜欢的人不会还停留在吃饭和打游戏的。
没有眉目的事情索性不要提起。
荷姐只对脸感兴趣:“究竟有多帅?”
“女孩儿肯定都会多看一眼的那种帅,而且……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知道这世界上遇到喜欢的类型的几率有多小吗?”
“第一,我不信数据,数据都可以操作;第二,我喜欢他恰巧他也喜欢我,才是真正概率小。光是单方面动心不要太简单。”
“四年都空窗了不谈恋爱,还在这儿算概率?侬脑子瓦特啦。”
“少来这套。”
“想想你去年第一次认识我,还是真爱至上呢。现在就什么都不信,怎么套路这个男孩子。叫什么来着,简兆文?说不定来过我的糖水铺。”
“不一定,这附近几条街都有什么店铺他都不知道,吃饭还是我带他。”
“都不住这儿算什么邻居。”
“的确,他都搬过来三年了,加起来估计都没有住够两个月,大概别的地方还有住处吧。又或者早就有女朋友了,和你说也只是分享近况,你不要过度解读。”
荷姐学着喻之美的语气:“第一,是你说喜欢他,我才顺着往下说的;第二,不要总是装作不相信爱情,这样你再也遇不到新的男朋友。”院子的阳光有些晒,下午两三点的伞下,荷姐开了一瓶君度慢慢地喝:“趁着能恋爱的年纪赶紧恋爱,等三十岁一过,就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你,不要觉得我这是危言耸听,三十岁是广告最后炒作利用的年纪,在这之后会被社会抛弃,再被淡忘。”
“哪会。”
“真的,人们会自觉地带上一层有色眼镜看你。时间久了,你就自己也戴眼镜看自己,越看越不顺眼。年龄会带来阅历,但也会带来滞重,看谁都苦大仇深。”
“你后院的那辆宝马可不会这么说。”
“所以那是我的宝贝。喻之美,相信我,珍惜能自由谈恋爱的年纪,你还有两年对吧?保持住,用力谈,别结婚。最好的状态就是走出门,异性会觉得想和你谈恋爱,并且觉得你可以谈而主动搭讪你,你才是真的还年轻。保养也要好好做,不要总出去搞外拍,看看你的晒斑,男人拿你当黄脸婆,当伟大的母亲,你的青春就彻底结束了。
“知道了。都结婚了还教唆我别结婚,真够坏。”
“看侬有欢喜的男小歪才跟你聊,侬要是结婚了就覅踏进我店门半步,我才懒得接待侬。结婚后都是柴米油盐,噶讪胡也没撒意思。你跟老公又是一家门,到辰光我当了出气筒还怪我破坏?家庭,我十三点啊。”
喻之美听了脑壳痛:“你说普通话,我听不懂。”
“我从不怀疑爱情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你看你有了爱情就容光焕发,心情都好了吧?”
喻之美有点困:“你不一直容光焕发吗……”
“我的脸上不是爱情给的,是人民币。你有没有听我说啊?听起来这个简兆文挺难追的,你要动点脑筋。通晓金融规律了才能赚钱,知道感情规律的人就能谈恋爱,一个道理,懂不懂?住你楼下的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施蕊,永远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服从妈妈的要求,二十几岁活得像三十多,每次来了我看着她都觉得累,结婚也不会幸福的。被动等真爱的人和在恋爱里固执做自己的人都活不好,无论工作还是感情,都是废物。”
喻之美看着荷姐一身的奢侈品,忍不住问:“非要我恋爱不结婚,结婚有那么差劲吗?”
荷姐笑了:“没那么差,嫁个好人是一加一大于二,会不拮据。你和施蕊这种女孩,至少可以温饱。但是对大多数女孩子来说,结婚是得不到幸福的,爱情才会。大多数人结婚就是游得累了上了条船感觉自己坐稳了,结果还是会呛水;而又再懒得再去游泳,于是选择不弃船,直到溺毙。”
回来的路上,荷姐的话一直在喻之美脑海里挥之不去,而荷姐自从见过的第一面,她说话就如同扇人耳光,语气不容置疑,这大概是和她的阶层脱不开关系。上海人最在乎的东西,房子和资产,她都拥有;她留学归来,有学识有脑筋,投资眼光又不错。外地来打拼的年轻人拼死拼活地在大城市攒砖拣瓦,投机者处心积虑地掠夺资源,也很难换来和她做邻居的门票,而她还在悠闲地寻找下一个值得投资的房子,地段要有升值潜力,还要方正通透宜居宜业。其他客人曾经提起过,荷姐是她老公的初恋情人,对她疼爱有加,而在庇荫的伞下,荷姐说起婚姻时眼神里的失落让喻之美捉摸不透,她也许……并不那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