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齿(35)
“兆文哥，你试一试，我还没有被人摸过……简兆文倒退了两步有点生气，让出了自己电脑桌的椅子，端端正正让施蕊坐好，找了个大运动衣裹在她身上，帽绳一抽扎好，自己靠在放在地上的机箱，和她平视，表情肃穆：“你是喜欢我吧？”
“嗯……”
“那你为什么这样？觉得这样是能换到我喜欢你吗？从北京回来我就觉得你不太对，之前我拒绝你可能是把你伤害了。我道歉，但是，我们的关系需要整理一下，如果你不说那就我来说。”
“因为你喜欢喻之美吗？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简兆文顿了几秒：“和她没关系，主要是谁教会你这样糟蹋自己？谁教会你用这个去换和别人谈恋爱的？”
“兆文哥是不喜欢我吗？”
“你是病急乱投医。”
“我只是想和喜欢的男孩子在一起，为什么大家不是拒绝我，就是伤害我……”
伤害……？
“我只是想结婚，我再不结婚就来不及了……”
“你真的还年轻。”
“我不年轻了！我二十五岁了，再不嫁就是赔钱货了……”
“你是想结婚的对吧？你看我这个样子，适合结婚吗？”简兆文指着自己的胸口，发自真心地吐了口气：“和我结婚得多倒霉。”
施蕊突然开始恸哭，眼泪就像是装满水的陶罐破了缝一样流出来，简兆文措手不及地抽纸巾，陪着施蕊哭了几分钟，突然明白自己在施蕊身上看到的那种变化是什么——那种曾经像白陶瓷一样，在日光下闪金又在月光下皎洁的思无邪消失了，现在的纯真和善意都是被包裹的，她在处心积虑地让自己被破坏，甚至像急切地找到谁砸破自己，就可以像块糖一样黏住对方。他想说服自己施蕊刚才的动作没有恶意，也不是坏，只是不会，而恰恰是太会了。简兆文此时有点讨厌自己太会看穿，施蕊挑上自己，无非是因为简兆文这个人——优秀。
他有点倦了。站起身来开了门通风，一步一步走到露台去。视线里从门窗望出去小小的一块天空是蓝的，只要往前走上几步，SOHO和住宅很快就切割了视野。只能看到这块天空的人大概会不停地和这块蓝天较真——为什么没有云，为什么不下雨，为什么这一小块天空都和自己过不去。明明往前走一点就会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甚至人生就这么回事儿，她们不肯。让这样的女孩儿没学会爱就要先寻找稳定，仿佛告诉她们漏雨的房子比淋雨更安全。
而他自己也真的不是好人，安慰不喜欢的女孩甚至都不能集中百分之百的注意力，在陪着施蕊哭的几分钟里，他还在想着增加app的产品需求，以及……听着隔壁修剪花草的声音。
在大厂入职正式成为算法工程师后，简兆文按部就班地开始上班，买了辆奥迪A4租了沪牌，早早出门躲堵车，深夜到家。早十晚九的工作节奏加上来回路程，简兆文一天要忙十二个小时，和喻之美做邻居却几乎见不到面，心急如焚；又想到隔三差五就来串门的窦羽，一点点隔壁声音都怒火中烧。周末的夜晚，简兆文刚刚拿到催着徐恒完成的第一波交互稿，听到隔壁空调外机突然发出“咚”的一声，走出露台，噜噜正站在空调外机，喻之美的阳台门又忘了关。仔细听了听，倒像是故意开了露台门，隔壁传来一阵糊味，简兆文抱着噜噜仔细听了听，喻之美在家煎鱼，窦羽似乎没来。
“喻之美，你的猫跑了！”
一边咳嗽一边趿拉着拖鞋跑到阳台，喻之美冒出头，眼珠都要掉出来：“他怎么出去的？又自己开门了？”
“不是你放他出来的吗？”
“当然不是！这货最近自己学会了开门，你等我去找你。”
喻之美穿着件奥特曼图案的围裙走进来，拎起噜噜的后脖颈拍他的头：“再这样下去我得把你关起来了。”转身刚想走，简兆文喊住她：“不坐会儿吗？”
“我锅还烧着。”
“男朋友来了？”
“没有，他晚上有课。”
简兆文一拍脑子，对，黑娃是个四肢发达的跳舞的。他突然歹意丛生：“要不让我蹭个饭呗？”
喻之美看了看墙上的钟：“他下了课会过来，发现我在你家或者你在我家，估计又要和我生气。”
“心眼儿这么小？”
“他拿你当情敌啊。”
这话说得简兆文心里咯噔一下。喻之美搂紧了猫：“我先回去了。”
过了几分钟，喻之美在阳台喊他。简兆文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喻之美隔空递来盘子：“我们可以坐在这儿吃饭，保持一个绅士的距离。”
只隔着空调外机，走路也不过一步半，猫可以跨步直接到阳台，简兆文当然也可以。他克制想想要直接跳过去吓唬喻之美的冲动，把盘子接了过来，是一块三文鱼和几根芦笋，盘边有块切好的柠檬，接到手里一阵清香。喻之美拉着凳子在阳台坐下：“我这块煎糊了，招待客人不能掉链子，只能我自己吃了。”
“给我看看有多糊。”简兆文接过喻之美那块黑色的三文鱼放在凳子，又把煎得金黄的那块递过去：“我喜欢吃糊的。”
“还给我，你有多挑剔我知道。”
“不见得哦，我可是连大肠面都会吃的人。”说到这儿简兆文有些心酸，没了喻之美，他从回来还没有再去过大肠面。直到喻之美咬下第一口，简兆文才安心坐定，吹着冷风吃鱼真是满嘴的腥味，喻之美一定是脑子坏了才想出这个办法，等焦面入了口，又苦又腥的鱼令他昏厥，只能嚼都没嚼就往肚里吞：“你刚才说窦羽很容易生气？”
“没有啊。”
“骗我没意思，我们这么铁。说来听听，我又不会说出去。”
“他就……蛮喜欢吵架的，脾气特别多。开朗是真的开朗，脾气也是真的爆。”
“那你还忍？”
“性格直又不是他的错。尽量不触他霉头就好了。”
“不对哦。”简兆文在牙齿间啧了几声：“吃醋归吃醋，一点点小事情就要生气吵架，那早晚有一天要骑在你头上，这不是耍流氓吗？”
喻之美不吭声，简兆文像是乘胜追击：“我第一眼看见就觉得这个人脾气不怎么好，跟吃枪药了似的，风风火火的，买一堆电池追你，看起来脑子都没有。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啊？”
“喜欢他敢直接和我表白。”
简兆文哑口无言。
“问你哦。你是不是之前拒绝过施蕊的告白？”
“嗯。”想起前面几天施蕊解扣子的动作，简兆文微微不悦。
“能告诉我因为什么原因吗？”
“因为根本就没感觉啊，贤惠对我就是对牛弹琴，而且那会儿我的确是要回北京。”简兆文看到喻之美在走神：“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软件做到什么程度了？”
“刚拿到了交互稿，还在搭建。”
“那……如果还是做恋爱社交，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女孩不受伤？”
“办法我有，但是从根本上杜绝，难。”
“这么凶悍？”
“恋爱社交软件，你觉得呢？能有一个人恋爱成功，就能有十个人在里面受伤。你知道性欲多可怕吗？深夜上线大家互发照片，全是步兵。之前在lovedate我们的运营基本都是女孩，每天审核举报打开电脑就是成百上千的裸照，无死角高清大图。”
“……”
“上班第一天我们除了讲公司制度和福利，就是要给他们先开会做足心理铺垫，但是打开投诉列表还是吓得不轻。辞职一波之后大家习惯了，还会吐糟体毛深浅疏密，身型尺寸罩杯，顺便挖苦一番。”
“你们的员工福利大概还要加心理医生。”
“当然，一周两次上门疏导。但是这种东西你拦不住，而且有的时候你看到的也不是真相，那些撩骚过的网友睡一觉再翻聊天记录发现前一晚自己不堪入目，贤者时间反手就把对方举报了，还比谁手速更快呢。”
喻之美没说话，像在思考。简兆文放下冷掉的鱼：“你有心事？”
“我曾经年轻的时候，大概二十二三岁，有一顿时间特别迷茫。那会儿我刚刚失恋，是那种惊天动地地被抛弃的那种，然后和陌生的男人……”喻之美尴尬地笑笑：“总之，在外人眼里我算是失身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约他们回家是想有人爱我，而我的确是被玩弄了之后就被抛弃了。受到伤害了如果不自己消化掉，把这些都默认成爱，我也只会觉得自己下贱，又不能讲给别人听，只能觉得他们是看到我的痛苦，无法拯救我再离开的，否则我也会越来越没法看镜子里的自己。所以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这些女孩子不再受伤？也许受伤的也不止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