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齿(164)

欧静荷抬手就把电话挂了。把手机还给小马哥，换上了神清气爽的神情：“今天什么安排？”

“我们准备去见几个要签约的小汽车博主，晚上小马哥订了重庆火锅。”

“那我去公司，晚上见。”欧静荷把小马哥带来的槟榔扔进嘴里嚼：“妈的，最近是不是空气不怎么好，一大早醒来总是反胃。”

喻之美面前架着电脑，早早占据了咖啡店为数不多的大桌子，一对一地和年轻博主聊合作。这些年攒下的客户和人脉，虽说不够成为一家庞大的MCN机构，但至少可以让一些年轻的博主接到广告。她准备在中意的十个候选人里挑三个，用人设打造成玩车的视频号主理人，再在广告费中抽成。年轻又上进的人的确多，光是听着桌子对面的人天马行空介绍自己，整个上午流逝得飞快。下午她需要给自己的账号拍视频，前一阵子发出去的几个漂移视频浏览量都不高，离开猩哥和小五的人气，自己做内容涨粉丝的路，比想象的难得多。

看着窗外形色匆匆的人，喻之美不禁感慨，在大都市里被称为普通人的人多么不普通。藏龙卧虎的城市里，每个人的成功只能做为短暂的通行证，新的一年就需要新的荣勋，而多少人和自己一样从来都不愿停下脚步。年轻人作为潮水涌进来，几年之后能够留在这儿，是都市杯水车薪和高额房价筛出的幸存者——海浪的更迭从来没有尽头。她很快又要回到朝九晚五的节奏，甚至全年无休，但喻之美觉得，为自己打工的话，也许会比从前更有动力一点。

她有点想念在别处为了新的创业项目奔走的简兆文。不知道如今身家究竟多少的男朋友，依旧还没有和她透露新项目是什么，只得意地说，新的算法灵感依旧从她而来。和简兆文碰头前，喻之美悄悄在昼夜的状态里发了一条：“也许我真的没办法抑制自己追逐闪光的灵魂。想到你身上有让我不顾一切地喜欢的特质，忍不住要独占你的欲望，我就会忍不住想再靠近你一点。莽撞又野蛮地活了这么多年，是你让我意识到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总得有普罗米修斯一样的激情让热情燎原，让不那么容易说得出口的感情变得珍贵，毕竟争取过，用力爱过，才能成为被爱情眷顾的人。”

发了这句没过一分钟就出现了点赞——简兆文。喻之美从脸红到耳根，不是已经退股，怎么还悄悄关注昼夜看自己的消息，不要脸！

接到简兆文时，喻之美不意外地看见他得意洋洋的表情。

他们经常在短视频平台刷到昼夜的广告推送。被收入大厂麾下的昼夜势头正盛，已经变成了年轻人都很喜欢用的社交App，简兆文倒不以为意，只觉得用户里帅哥美女占比太多，可能是因为年轻人都热衷整形和P图。小五的成功让喻之美在车圈有了一点点的认知度，那辆86也经常被人拍了放在网上，有人说这辆86外观不够纯粹，不是方头没有跳灯；也有人说喻之美太想红，故意撞坏车子制造话题。喻之美倒是对这些无所谓，反而简兆文每天对着评论区脸色难看，觉得喻之美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些网友嘴巴太过恶毒。

“你是被昼夜的评论区惯坏了，看车的人都这样啊，评论完了估计自己都忘了。”

“所以需要审核啊，微博有审核微信也有，短视频平台也该让博主自己先审核一轮，现在为了数据真是吃相难看。”

“不要生气。好奇怪哦，到了你这个人生阶段，也会这么生气？”

“什么人生阶段。”简兆文坐在副驾驶搓火：“我还是从零开始的创业者，最近瞄准了新的领域，我的算法很快又要出山了。你这个车子要不要借我开开？”

换了位置的两个人刚系好安全带，简兆文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超他人的车依旧只距离一个车身。喻之美在副驾驶大呼小叫：“简兆文你怎么回事，说了这么多次，不要离其他车太近，水平不行怎么还要逞能？”

“我之前开奥迪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话多。”

“嫌我话多？停车停车！”

“怎么，生气了，要跳车？”

车子停在路边，喻之美绕到驾驶座：“出来，这车你不许再开。”

简兆文冲出车门第一个动作却是把喻之美搂在怀里深情一吻。喻之美被搂得掂着脚，身边的人绕开碍路，车里的人侧过脸来，觉得两个年轻人莫名其妙，而简兆文吻得认真，并且从容不迫。楼顶的滚动广告是昼夜的宣传视频，哪怕创始人已经改变依旧用的是简兆文的那句广告语。

等他们发现身边有人时已经来不及了。交警的荧光黄背心闪得喻之美眼晕：“自己看看这附近有人停车吗？驾驶证身份证拿出来。”

等罚单开好喻之美往车窗里一扔，用力地抓了简兆文的衣领拉向自己，对着简兆文的嘴唇亲个不停，简兆文被喻之美突然的热情吓到，眼珠快滚落在地，嘴又挪不开距离：“干嘛，你疯了吗……”

“都被开罚单了还不让我亲，一张罚单不够吗！”

你呀。简兆文避开喻之美的嘴唇，笑着把喻之美往车里推：“别在这儿亲，小马在咖啡店等我们——时间快到了。”

同样开了车出门的欧静荷，觉得今天也许不宜出行。她去药店买了验孕试纸放在包里，停了车走去街对面的咖啡店。新开的店面人不少，小小的桌子围四个人非常局促。侧了身坐下，小马哥还在听许须尔的故事，捶胸哀叹：“这世界上拥有真爱的这么多，就唯独不能多我一个，我孤独啊！”

“又伤春悲秋，不是说三十岁之前不恋爱了？”

“我寂寞啊！”

“不是谁谈恋爱都有天时地利人和的运气。而且就算一切时机都对，未来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变数。”

小马哥用手拄着下巴：“荷姐还是对恋爱不消极哦。”

“我吗？”欧静荷笑了，从前的她会夸夸其谈，现在想了很久都没有合适的回答，她只沉默地喝咖啡。想起包里的东西，背着包站起身：“我去个洗手间。”

狭窄的空间里她尴尬地站着，嘴里念叨着，拜托，拜托，千万不要，那个男人虽然不算太差，但是她没什么感觉，更不想结婚。验孕试纸上两道杠，直觉没错，她怀孕了。

依旧保持着尴尬的姿势，欧静荷呆滞地站着，那股蛮力不讲理地撕扯她的胃，又在深夜令她心慌，都是真的。当她发现自己曾经幻想的一切变成真的时，心跳得特别地快，心里被一种奇怪的力量盈满，面前是黄色的小帽子跑着跳着，直直地往她的心里撞。坐回凳子上听着喻之美教育简兆文开车要稳，简兆文又质疑喻之美教导无方，欧静荷只呆坐在原地，继续任凭黄帽子的小孩在心里跑过。随着面前的两个人吵得嗓门越来越大，她轻轻地说了一句：“你们不要吵了，旁边一桌有小朋友。”

这话不像是从她口中说出，更像是从身体里散出来，简兆文被她的脸色吓到：“荷姐，你没事吧？”

欧静荷看着他们，小小的咖啡桌距离很近，似乎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从前在妙林糖水铺，喻之美做过自己的共犯，简兆文的App里曾经藏着自己最深的秘密。点点滴滴在空气中如雨滴打到地面，她心里漫出一片苍凉的水雾。她答非所问：“我们能不能一直住在一起？我是说，我住在你们的楼下，随时可以见面？”

“说不准，但是一两年内应该不会搬吧。”简兆文当然不会明白话里的意思。

“也是。”心里的水雾微妙地散开，欧静荷想，相依为命这种事情，接下来不是靠他们了。

“火锅的时间到了，准备出发了。”喻之美伸了懒腰：“我真的好久没有吃一顿九宫格了。”

“我现在突然想改鸳鸯锅，是不是有点扫兴？”欧静荷一边笑一边戴耳机，担心嘈杂的声音听不到同事发来的语音：“要死哦，走这么快。”

而她站起身的瞬间，看到了正在队伍里等咖啡的郑择演。

相爱的人目光终究追逐彼此，本来她准备走出门去，却偏偏钉在地面动弹不得。年轻女孩从面前走过挡住视线，她便焦急地偏过头去，对面的人也一动未动，只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好不容易挪到门口，对面进来的顾客把寒风灌了她满怀，脑海里，她想，真是该死，疯了，这世界疯了，说什么都不能再疯一次。如果总有转折点令一个人相信世界上有命运这回事，欧静荷觉得，现在是命运对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