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齿(15)
“以后的工作应该和算法也有关系。”
“我觉得这个算法还不错。”荷姐手指夹着烟,正吞云吐雾。
“什么?”简兆文没抬头。
“我的意思是说,你这么优秀的男孩,还是要做点大事业。”
“那是当然。”简兆文笑了。“不过总是要优化一下,之前的算法就会遇不到喻之美这个类型。”
“你是认为你那套算法天下无敌吗?”喻之美突然开火。
“当然,全国像我这种能有idea,能亲自实现,还能做出收益预期的人,没有几个。你问问圈内投资人,我是不是在算法这一块全国有名。多少人是那种在开会被领导问想法就会一问三不知的人,又要多少是有技术没脑子,有脑子就没技术的笨人?”
“那建议你下次创业的时候做一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省得像感情这种东西扑朔迷离,还硬要用算法,就好像要求人工智能产出母乳。哦,或者说做一些可以划清边界的项目,不要界限不清不楚,让人抱有幻想和期待。”
简兆文指了指喻之美:“荷姐,她没事吧?”
“她在我这儿吃甜品就不正常,现在如果喝了酒估计就没那么大火了。”荷姐揣着明白装糊涂,从吧台找出一瓶金酒:“喻之美,喝吧。”
手机响了,喻之美要回去加班,站起了身。简兆文追出去开院子门,一排矮矮的黄帽子在腿边流过,拦住他们的去路——幼儿园的幼童大概四十几个站成两排,拉着手结伴从门口走过去,像是春游,开怀的声音叽叽喳喳。黄帽子们的步伐歪歪扭扭,荷姐痴痴地望着大门,像是想把爱意顺着铁门递送出去。她忘了手上的酒还没开,手还荡在瓶口,毫无知觉地滑到瓶身,又落在桌子上。
简兆文回来的路上也没想明白究竟是哪里惹到了喻之美,让她吃了火药,回来看到喻之美站在露台,他跟了过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我有话和你说。”
“说啊,突然这么正式。”
“我喜欢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简兆文靠在阳台的腿一软,差点折腰翻下去:“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四下安静,喻之美声音虽小,但老小区的楼间距,对面的人都听得到。如果有居民看到站在露台的这对年轻人,一定觉得郎才女貌,非常登对;而简兆文站直了身体,言辞认真:“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我是说……我需要一点时间。”
“时间?”
“具体的解释起来很复杂,我也的确喜欢你,但是我的确暂时不能谈恋爱,希望你等我……”
“因为你感情消失得快?”
“因为北京那边……”
喻之美笑着摆摆手:“没事了,我先进去了。”
“不是,喻之美,你等我说完……”
表白被拒绝还听什么理由,喻之美跑进房间,迅速地关上了门。简兆文愣在原地,刚才说的是人话吗?“暂时不能谈恋爱,希望对方等他”——这还是他这辈子许下的第一个承诺。
第12章 为何不让我们活得轻松一点
人生好比跳楼机,向上一米,下坠十米,霉运没底。
告白失败的喻之美幸运地赶上了连续的加班,没有和简兆文打过照面。按照荷姐的建议,这根本不算告白失败,只是脸皮还不够厚,只要再告白一次就行了,简兆文长得好看又聪明,完全可以谈一次完美的恋爱;而按照喻之美的人品守恒定律,仅是想象一下自己走运都会立刻不幸。人生好比跳楼机,爬得慢,坠得快,霉运没底。她认识了简兆文之后,就算生闷气心情也很愉悦,甚至让她隐隐觉得,倒霉事快开始了。
果不其然。
小马哥梳个油头,鬓角往上剃得清爽,头型浑圆,戴了副厚厚的圆眼镜,脚上一双黄棕色皮鞋,像《上海滩》穿越来的妄想篡权大哥地位的马仔。喻之美下班回来,看到油腻腻的小马哥,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房子。他正站在二楼的几个年轻女孩交涉:“这个房子现在我就是要收回来,我不管你们的合同什么时候到期,违约金我付给你们,一周之内搬出去。”
“那我们的押金呢?”
“退,一并退。”
“那我们搬去哪儿?”
“和我有什么关系。”小马哥的眼镜似乎反射出了志在必得的光芒:“我看你们房子这么小,走廊还塞个洗衣机,人都过不去,赶紧搬走去郊区租个大房子吧。”小马哥看到了正在楼梯的喻之美,愣了一秒,依旧严肃:“你住在三楼?我是你房东的孙子小马,小马哥。来了是想通知你们,一周之内你们搬走,这个房子不再租给你们了。”
喻之美都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搬走,没听懂吗?我要住进来。”
“你现在……是在赶哪一户?”
小马哥的手指在顺着视线平移一周,又垂直指向楼上:“这一层,还有你们那一层,二楼三楼,我都要收走,用来结婚。”
“结婚要这么多间房……”
“跟你有关系吗?搬就是搬。还有,三零一那间的人你认不认识?”
“不熟,联系方式也没有。”
“没关系,最近一段时间我都有时间,和你们耗得起。房子可以找起来了,这附近房源挺紧张的,毕竟是黄金市中心。”最后一句明显加重了语气,牙缝里漏出来的都是兴奋。
面前的几个合租的小女孩已经哭了,而小马哥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总得有个姐姐站出来,喻之美清了清嗓子:“小马,我们之前都和马爷爷联系的,这事儿马爷爷怎么没来?”
小马哥似乎终于有了个能交流的人:“我爷爷上个月住院了,遗嘱写好了,房子接下来是我的。所以麻烦你们都搬走,这个合同作废了,不再续租。”小马哥礼貌地不和她争论:“最近几天你隔壁三零一回来了就叫我,大家一起聊一下。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提前找房子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下了楼,留下一群哭哭啼啼,办法想得千奇百怪的女孩,喻之美只一阵纳闷:“使唤谁呢。”
租房的人们互不认识,因为维权却很快地组成了战线,半夜里义愤填膺地在群里讨论“如何维权”,有套看似厉害的方式:先撒娇,再讲道理,上网维权,去消费者协会,以及拨打110。小马哥也加了她的联系方式,每个两个小时发来信息:“联系上三零一了吗?”“?”“有消息吗?”言简意赅,毫无感情。她对年轻女孩们的房子保卫战不感兴趣,也对房客苦于找房的现状非常冷漠。现在的确联系不上马爷爷,老爷子用不惯智能手机,每季度都亲自上门收房租,这个月的确没有来。她在阳台的花丛中的凳子坐下,噜噜跳到腿上,打开手机查看了一下附近的房子,租金贵得可怕。附近的公寓全都是一百平的大平层,市中心电梯房的租金令她咋舌;豪华小区门口挂着“无群租小区”,合租就不用想了;老公房一套转租都没有,街边弄堂有多可怕,每天上下班路过就知道。这个她住进之前就翻新过,并且花了时间布置出的房间,当然舍不得搬走。但赖着不搬不是她的性格,吃亏就吃亏,尊严总是要的。
尊严——这两个字似乎经常坑到她溃不成军。她只剩下这么个落脚的地方,重新换房子花掉的不止是时间,也是她被磨掉的热情——候鸟也并不是都热爱迁徙。想到这儿她朝着隔壁阳台望了望,窗子开着门也开着,只是没有灯光而已。
临近房间前她试探地冲着隔壁说:“那个,简兆文,你在家吗……”
没人回复,噜噜抬起头嗅了嗅喻之美的鼻子,又咬到了阳台的猫草,开始抓主人的头发——该睡觉了。
当然了,今夜无眠。喻之美给荷姐发了条简短的信息:“我要搬走了。”而一向秒速回复的荷姐,突然也没了声音。
妙林糖水铺往东是一座保护建筑,再隔壁是一家幼儿园。欧静荷不喜欢晒太阳,却会在三四点的时候走出糖水铺的院子,站在路边的阴影里看幼儿园放学。戴着黄帽子的小朋友从三层的小房子里走出来,更像是在绿化带钻出的蘑菇,笑容灿烂。这个时间整条街都是生动的,稚嫩的嗓音咿呀嘤嘤,笑容清脆,哭声也洪亮,她就坐在咖啡店靠门的位置听着,不自觉地跟着笑。店里有客人,她也会把院门打开,坐在尽量靠大门的位置,期待会有带着黄帽子的小蘑菇路过。听来过的客人说,不能小看隔壁幼儿园,小小的三层楼是有名的区重点,碧湖天地的孩子宁可不去私立幼儿园,都会选择来这儿上学。孩子是天真的,只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不会顾及阶层,也不会知道,自己这两只手牵出的可是几千万人民币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