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齿(125)
雷正应该是在录制节目之前去和父母摊了牌。这么多面一直阻拦小夕去比赛,小夕违背内心去做广告,都为了做一个雷正身后的“正常人”。得了冠军后节目组再三邀请小夕,第一期剪辑就给了大量的镜头露出,他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太久。而即将被全国的观众看到的新生代舞者,正跪坐在自己的爱人面前痛哭。
“带我去见你父母……我要告诉他们我并不丢人。”
“我已经和我爸妈断绝关系了。”
小夕钉在原地,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说得出话,跪在雷正身边,带着哭腔:“你该先告诉我。我可以和你分手,但你怎么能为了我和父母翻脸。”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雷正的额头在流血:“我也受够了你和我打架了,索性被你一刀劈死。”
“你怎么这么傻?”
“你值得我这样做。我也试过逃开你,离你远一点,做个花花公子,但是我这辈子就不能做任何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我不信风水,但红磡可能就是个邪门的地方,别人都是牵着根红线,我是被你套了镣铐。”
“雷正。”小夕顿了顿:“再给我几个月时间,我会红的。在地下跳舞没有意义,我要证明给你爸爸看,这世界上不止有你欣赏我,我也不是他所想的小城市里来的伪娘,不是怪人,我的心理认同是女性,并不代表我是错的,是恶心的。”
“别说了。有错的是这个世界。”
喻之美和简兆文站在那盏灯光之外,光圈里的是另外一个世界,与她和简兆文没有关系。而光是目睹这一切,喻之美就紧紧地握住了简兆文的手。
“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少年时期我被我爸丢在不同的城市借读,读昂贵的私立学校,还要付离谱借读费,他觉得是一种文化吸收,导致我从来交不到朋友。我曾经认定不会有人真心爱我,但你只爱我一个人。而且……我也许不是一个只会爱一个人的男人,但你只有我。也许这辈子,我只能和你拴在一起。”
“所以?”
“我总要为你做点什么。”雷正因为头顶疼,说话都在颤抖:“但你要答应我,不能再总是这么暴烈了,雷正去家暴中心会很丢人。”
“那你也不能再喝酒。”
“我答应你。”
“你为什么不和我求婚?”
“因为……”
门外有保安的声音,夜巡的手电筒晃到了玻璃门,简兆文拉着喻之美走了出去。门缝里简兆文看到雷正看向自己,视线被夹断在门缝,简兆文热情地把口袋里的万宝路给了保安,楼下车子是误会,公司里也没斗殴,开会太激烈,没有危险。
等保安走了,两个人在走廊站定,简兆文听见喻之美说:“我从来不相信人会在十年内爱同一个人。”
“大概总有人会是你的特例,比如我。”简兆文说着这句话,脸上却没有笑容。过了好一会儿简兆文才恢复正常:“楼下新开了几家餐厅很隐蔽,这附近的互联网公司太多了,我带去你探险。”
那家曾经令喻之美流连的有摩托车和诗集的咖啡厅已经悄然关闭,换上了一家甜品店和装修简单的简餐店,在夜里关着灯进入睡眠;好在还有后面隐蔽的海鲜一条街和小酒吧,三层小楼藏在两个办公楼的夹缝处,每一家都足够特别,通道的尽头就是地铁站。更迭就像城市的呼吸,从日出到日落就有新的事物滋生,又有旧的事物消失。惊魂甫定的喻之美只喝了一大杯咖啡:“酒还是少喝为妙,一会儿说不定要送雷正去医院。”
“这两个人谈恋爱总是这么血腥暴力,周围的朋友也遭殃——我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之前他们一直没什么朋友,谈恋爱才会没人知道。雷正专注地工作日进斗金,唯一的乐趣就是消费,然后再被小夕如数摧毁。”
“好一对暴力夫妻。雷正说的居无定所的青春期也是真的?”看到喻之美点头,简兆文舔了舔嘴唇:“怪不得有这么强的共情能力。”
“你的意思是说,这样才能做产品经理?”
“嗯。但这不一定是件好事,共情越强就代表接收的情绪越多,消化给自己就要靠自己的内心去代偿。”简兆文看了看手机:“我以后再也不欺负雷正了。”
而两个人迟迟没等到雷正叫他们一起去医院。如胶似漆的情侣完全忘记喻之美和简兆文在楼下,第二天雷正头顶扣了块纱布,帽子下露出一角,简兆文看了看他穿着的白衬衫,从身后海淘的箱子掏出一顶鸭舌帽用手撑圆,走进雷正的办公室,伸手就摘掉了他的帽子:“一刻钟后开会。”
在雷正爆发的边缘,简兆文轻轻把鸭舌帽扣在了雷正头上。
而那句“再也不欺负雷正”,简兆文似乎睡过一夜就忘了,一刻钟后在会议室两个人又吵得不可开交。
两个人在商议如何对付另一个维度的举报,意见无法达成一致——内容团队的主管把事情上报到雷正,简兆文没事就被拉上了一起开会。用户因为私信骚扰举报了聊天对象后,根据简兆文的设置用户会进入黑名单,进入黑名单后可以在48小时内申诉。但这些被扔进黑名单的人大多数经核实后都是骚扰属实,被举报过三次后被封禁设备禁止使用昼夜。原本简兆文只设定了封禁账号,这些用户每天晚上编辑一条信息复制黏贴给几百个异性用户,从睡醒发到再入睡,约不到图个骚扰快感,约到一个就满心欢喜。简兆文觉得不够狠,直接封了设备——想再用昼夜就洗心革面重新换个手机。
“现在封禁的设备有多少?”
“三万。”
考虑到注册人数已经过了两百万,简兆文觉得这个数目并不算太多,而且说不定还没有一网打尽。他转着笔看着电脑上的黑名单:“对付这类人应该直接把实名信息和证据挂到网上,生殖器照片都贴出来示众。”
“那会不会太羞辱他们了?”
“他们发给别人的时候这么想过吗?”简兆文当场反驳:“还去网信办举报我们,能干出无耻的事情还要倒打一耙,有病。”
雷正看着下属整理的资料:“你倒是直接,把设备都封禁了,要去喝茶的可是我。”
等会议室人都走空,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琢磨着谁先开口。雷正叹了口气,把鸭舌帽一摘,还能看到隐隐的碘酒和血迹的颜色:“给我保密,别以为一顶帽子就能收买我。”
“合作这么久了还信不过我哦?”简兆文掌心笔转得飞快:“现在年轻人的接受程度比以前高得多,说不定小夕去比赛之后,你们俩就成了国内有名的神仙眷侣。”
“我知道。只是昼夜只要变成大流量的软件,想要走到上市,我就会成为它的缺陷了。你不能不承认,现在‘正确’是个多么重要的事情。”
“无所谓。在上市和你之间,我选择保你。”
“这么爱我?”
“因为我知道它不会上市。”简兆文看着屏幕:“B轮还没着落呢,着什么急。”
“你不能定义自己做的就是小众App,否则它不会迎来上次的用户井喷。”
“井喷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它不会成为上亿用户的平台,这你比我还清楚。”
雷正盯着会议室角落的小酒柜,忍了几秒没有走过去。简兆文在肉眼可见地成长,对昼夜的预判也并无错误,甚至比自己还要理智。而简兆文似乎已经对他过于了解,走过去熟练地开瓶倒酒,两个人在会议室沉默地对饮。过了几分钟,简兆文终于开口:“又有投资人上门了,B轮进来,昼夜再会向什么方向变化,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投资人的要求和我们不同怎么办,不再是我们有百分之百的决定权了。”
雷正笑了:“我们现在也没有。”
简兆文也笑,眼神却不再单纯地盯着他了。想起曾经在酒吧里对着雷正说“我百分之百地信任你”,这种信任已经随着时间变得复杂。也许是长久地在一个会议室争论和旷日持久的相处磨光了彼此的新鲜,太过了解不是件好事;也许是因为磨合得足够默契,他们在工作之外惺惺相惜。雷正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简兆文慢慢地开口:“再喝下去要变身了,后面还要开会。”
“你管我?”雷正瞪着眼睛:“今年我收获的比我想象要好得多。目前有个这样的团队,我很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