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晴不可涉(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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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翠家离学校很近,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了,因此,她并不在学校住宿。
她自小父母离异,母亲再婚出国,父亲常年在外。家中,便只有她和奶奶。
一开始,父亲一年还回来几次,后来,变成几年回来一次,再后来,干脆就无影无踪了,连个电话也不打。
奶奶总说,这儿子啊,有还不如没有,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好在,奶奶是退休的美术老师,靠着开班教画画,祖孙的生计至少不成问题。
程翠一进家门,就把书包甩在一边,直接开电脑。学画画的孩子们陆续来了,奶奶也没时间去管她。
火速登QQ,找到好友列表里一个叫“忘言”的人。这人的头像,是个半侧脸的棕发帅小伙儿,以致于每次点开对话框,程翠都感觉,是对方在盯着自己。
对方没在线,程翠留言:“要死,我大难临头了。”
这个网名叫“忘言”的人,是她相识多年的笔友。小学的时候,学校曾要求大家订购一些杂志,其中一本叫《知心姐姐》,是即将踏入青春期的孩子们,必读的刊物。里面有一些生理知识,情感文章,还有一些父母对儿女的想法和理解。
程翠一下子就爱上这本杂志了。
她懂事得早,对生理知识有着天然的探索欲,于是,在看完某一期关于早恋的文章后,她决定,给这个作者写一封信。
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关于身体方面,她的确赞同文章里的观点,虽然当时才刚上五年级,但早慧的她,行文中便凸显出令成年人都面红耳赤的直白来。
她的措辞,十分大胆。
至于心理方面么,文章中的观点,她就不敢苟同了。
作者一直在强调,某件事会对处于花季的少男少女产生一些不良的影响,她就纳了闷了,作者是没谈过恋爱吗?不知道这种事情,是自然而然就发生的吗?
当然,她也没谈过恋爱,但这并不妨碍她对于这个观点,一向乐于反驳。
同时,还附上了自己对于青春期的苦闷若干。
很快,她便收到了对方的回信。令她吃惊的是,对方不但没有居高临下地指责她胡说八道,还很正面地与她进行了探讨。其次,还解答了她不少关于自身的疑惑。
这令她感到无比温暖。
于是,之后的信件,她便将“成长的烦恼”尽数相告,同时,还会在信纸的最后,画上一只小小的翠鸟。
旁边还要画一个气泡,看上去像是小鸟在思考。
气泡里面写着:“爱你的,翠翠。”
……
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也发觉这种形式实在是太傻,于是再也没有在信纸上画过画。
可在过去的那几年里,她早已把翠鸟这一生物,画得炉火纯青。就是让她以翠鸟为主角,画一套武功秘籍,她也照样能画得惟妙惟肖。
大概二十分钟后,“忘言”的头像亮了起来,问她:“怎么了?”
程翠噼里啪啦打字:“生物笔记让冯判官没收啦,我在里头画了不少画,这下他非扒我一层皮不可。”
那边很快回道:“不会吧。”
程翠撇了撇嘴:“你不知道,他今天瞪了我一眼,我吓得浑身都麻了。”
……
其实她也知道,对方并不能改变这一既定事实。但她习惯了,有什么事情,都跟这个“知心姐姐”聊一聊。自打认识开始,她成长的每一步,都没有瞒过忘言。
毕竟,她家中只有一个奶奶,平时除了吃、穿、成绩,二人在精神上的交流几乎为零。
加了好友之后,这样的聊天,就更多了。
第16章
程翠想,不是“忘言”,是“吉言”。
果真,在第二天下午的生物课,冯判官就把笔记还给了她。程翠感激涕零,简直想跪谢班主任不杀之恩。
其实她是个不太容易快乐的人,平常总是很少笑,导致不熟的人总会以为她不开心。
程翠想,不是的。自己只是没那么快乐而已。
但笔记这件事,不得不说,让她快乐了……
十分钟。
当她记笔记时,她惊讶地发现,冯老师在没字的地方用红笔写道:“以后上课不许画画。”
程翠抬头看他,却只看到他的背影——他正在黑板上奋笔疾书。
……好吧。
她拿起中性笔,在那行红字下面小小地写了一行蓝的:“谢谢老师,我知道错了,以后上课会认真听讲的。”
顺手画了个小表情,很快,又诚惶诚恐地划掉了。
***
“为了……找我?”
程翠一愣,心乱如麻:“怎么回事?”
冯真再次被吵醒。
他费劲地抬起眼皮,瞟了程翠一眼,也懒得再理她了。翻了个身,直接蒙头继续睡。
程翠没辙,便只好回到客厅里坐下。
她本来想坐在床边等他醒的,但考虑到他这个人爱干净,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端,她还是坐在沙发上为宜。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程翠的脑子里只剩下秒针走字的声音。
嗒、嗒、嗒、嗒。
暖气给得太足,没多久,身上就热了起来,她只好把羽绒服脱了,搭在沙发背上。
这羽绒服,还是秋慈借给她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
程翠想,她本该出去赚钱,把这些都还给秋慈的。可她不敢。
她一踏进那些工作的地方,浑身上下,就生出一种胆怯来。那时,她仿佛变成了一个气球,而有人,狠狠地解开了吹气口……
泄了气,就只剩下一摊软皮。
程翠被一阵难过包围了,她仿佛又坠入到,那苦涩的心湖中去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
“程翠。”
面对突如其来的点名,程翠手一抖,愣是把笔甩飞了出去。
她心惊肉跳地站起来:“到……到。”
“无丝分裂和有丝分裂最主要的区别是什么?”
“……”
叶蕊娇“小声”提醒:“纺锤体……”
程翠识趣地答道:“纺锤体!”
“嗯,”冯真看了叶蕊娇一眼,“还有呢?”
叶蕊娇被他这么一瞪,便怂怂地闭上了嘴。她不时打量身边的程翠,心里急得要命。
程翠心知死路一条,便干脆地说:“老师,我不知道。”
——总比瞎猜,要好得多。
这些日子以来,同学们早已摸清楚了冯判官的路数。不会,没关系,撒谎,不可以。
教书育人,他更看重后两个字。
冯真心里一笑,她倒是坦荡。
教鞭指上黑板中央,那还没擦干净的粉笔字。
他轻轻点了点,说了句:“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又回头补充:“带上你的笔记。”
……
下一堂课,是自习。
冯真布置了练习,便拿起水杯,回到了办公室。
他走后,教室里便开始窃窃私语。通常,冯判官的批评都会在课间解决,如果是在自习课,那事儿可就大了。
有人提议,可以给程翠安排安排,提前上柱香。
……
程翠已等候多时。
每个班的自习课安排不同,办公室里除了他们二人,还有五班的秦老师。
秦老师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他当然也见识过冯真的严厉。眼见小姑娘站了好一会儿了,便心生不忍,对冯真“噗呲”道——
“冯老师,说两句就行啦,别把孩子吓哭了。”
……
不说还好,这一说,程翠心里更没底了。
冯真明显是在思考,他面无表情地应了秦老师一声,秦老师见状不妙,便拎起课本跑路。
程翠顿时心如死灰。
冯真盯了她一会儿,问道:“你不喜欢生物?”
……这话问的。
程翠心想,自己就是不喜欢,还能真说不喜欢吗?
她摇摇头:“不是。就是听不懂。”
“方式?还是,内容?”
“您讲得很清楚,可是我记不住。我的脑袋可以‘下载’,但是没有空间‘存储’。”
这两个词是忘言教她的,很快,她便能学以致用。
冯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低下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大概过了五分钟,他才再次打破了这份煎熬:“回去做题吧。再有一次,把你家长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