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载阳的手悬在空中,掌心里空荡荡的。
“你、陈豫良、唐睿——”陈豫心笑道,“都是我曾经很信任的人。你们在我不在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我通通不知道。现在突然跟我说了、承认了,然后转身就跑了,什么都不管了。我的天也塌了,地也陷了——陈豫良跟我道歉,还说这样能帮我认清我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完她就走了。你又跑来跟我说要跟我做朋友。”她无力地叹了口气,“我怎么办?难道我就只能接受吗?难道我就只能让你们指挥我的生活吗?”
“我——”
“说实话,我宁愿你今天没有来。”她接着说道,“我确实还保留着你的照片,说怀念你,不如说是怀念那个时候的我自己。那是我高中最美好的一丁点回忆。如果你今天不出现,那张照片可能我会一直保留下去,但现在——”
“难道你对我——”
“我说过了。”她打断他的话,哀哀的望着他,“我有男朋友了,我们都已经打算要结婚了。我们现在是产生了一些矛盾——要怎么去处理那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她消失了,她消失在了门里面,消失在了他眼前。她亲手把她栽在他心里的那棵常青树给挖掉了,常青树的叶子掉了,树干颓了,再等上那么几秒钟,它开始从树尖化成一点一点细碎的飞灰,跟着她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黑洞洞的门里面。
第三十七章
她关上门,靠在冰凉的门板上面,心脏急促地跳动着。她脑海中的记忆复苏了,一切都是随着他的脸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一刻起。他还站在门外,隔着一面薄薄的门板,他的呼吸、温度、笑容和眼神,不再是朦朦胧胧的回忆默片。他重新给她带来了青春的悸动,那是证明她还年轻着的标志,像是给世界涂上了一层梦幻的滤镜。
在陈钟明的注视下,她不能任由自己陷进任性的回忆当中。她冲他笑了笑,强撑着走进了卧室。但一关上门,她马上就跌倒在了地上,急促地呼吸着,像是快窒息的鱼。
“我刚刚是不是拒绝他了?”她慌乱的想,“是啊,我刚刚拒绝他了——我对他说我有男朋友了,还打算要结婚了。”这一幕相见的戏剧,她从来都不曾奢想过。他在她的心里活到了大学,活到了和唐睿在一起的后一周为止。从那天开始,她就将他埋藏在了深深的心底,她安于现状,再不妄想。可是现在,他突然又出现了,带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带着熟悉的语气,站在她面前对她表白着熟悉的心意。
她感到自己站在了十字路口。又不仅仅是十字路口,她的面前延伸开了无数条路,不管选择哪一条,都同她目前的生活即将变得大相径庭。她明白,一切都是回不去的,一切都只能逼迫着往前走。她要怎么选择?她听从理性,可是理性也是乱糟糟的一片,她听从内心,心却沉溺在软弱的痛苦当中无法自拔。
“你还做什么选择?”蓦的,她清醒过来,瞪圆了眼睛。是啊,他们的青春已经过去,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结束于她刚刚对他说过的每一句决绝的话,结束于她最后看见的他失落的灰色眼睛。他应该已经离开了这里。说不定明天,这个城市里不会再有他的身影,不会再有他呼吸过的空气。一切的一切,只余下窗外那灰蒙蒙的天空,泫然欲泣的大片云层。
唐睿、唐睿……她念叨着唐睿的名字,忽然觉得唐睿又算什么……到底是别人的幸福重要还是自己的幸福重要?她生活的梦幻已经破碎了,她还有心力去维造另一种新的梦幻生活吗?
她要想一想……她要好好为自己想一想……
————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愣愣的,呆呆的,像个傻子。要不是大门突然又在他眼前打开了,他说不定会在这里站到晚上。陈钟明苍老的脸再次打破了他的期望,他有些慌乱,对老人只是匆忙说了一句,“对不起打扰了。”
“你——你不就是……”陈钟明想起了他是谁,但话没说完就长长的叹了口气,“没啥好对不起的。”
“叔……”范载阳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她还好吧?”
陈钟明抠着门把手,沉默了几秒钟,才说道:“你跟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叔……”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想掺和。豫心这孩子从小到大自己也能拿主意,我和她妈都管不上啥,再说了,她妈现在身体也不好,受不了乱七八糟的事。安稳,这是我对我这个闺女唯一的要求,我要她日子过得安安稳稳的。你明白吗?”
范载阳呆呆地看着他,仍旧呆呆地点了点头。
陈钟明啧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却听见里屋传来的呼唤声,急忙说道:“我先进去了。”说完匆匆转身关上了门。
范载阳皱着眉头,仔细思索着他的话,却怎么也琢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想说让自己从此不要再来打扰陈豫心了?他烦躁的叹了口气,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就算死缠烂打又有什么意思呢?他也从来不是那种缠人的人。再说了,要是她还单身还好说,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可是现在——老天爷总是喜欢捉弄人。
他慢腾腾地下了楼,在一楼长着斑驳苔藓的砖地上停了下来,扭头看向黑洞洞的楼梯口。少年时多少次啊,他站在这里目送着她消失在里面。她娇俏的笑容是那黑暗中唯一一盏明亮的灯,当时几乎驱走了他所有梦中的噩梦阴影。没想到有一天,那笑容变成了别人的,站在这里目送着她的也不再是自己了。他回过头,又发了一会儿呆,才提起脚离开了。
漫长的一夜,漫长的一世纪。
天蒙蒙亮起来时,陈豫心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她站在屋子中间,目移着缓缓打量了一圈。当目光落在陈豫良的书桌和床上的时候,她的眉毛不自禁的皱了起来,急忙推开门走了出去。
父母还没醒,她便先给他们准备了早饭,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早间的电视并没有什么好看的频道,她转到父亲常年听的戏剧频道,有些愣神,有些恍惚。电视里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声音使客厅里的光亮变得更加朦胧,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还没睡醒,还在做梦。
但陈钟明的出现让她回过神来,她急忙笑了笑,说道:“爸,起来了?我早饭做好了。我妈醒了吗?”
陈钟明半个哈欠愣在嘴上,他把最后一个纽扣扣上,问道:“你怎起这么早呢?”
陈豫心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我进去看看我妈。”
“去吧去吧。”
谢瑞虹看样子还没完全从梦中清醒过来,她拿手揉着眼睛,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一眼陈豫心,再扭头瞧一瞧床头柜上的闹钟,有些疑惑,“今天起这么早呢?才五点……店里忙吗?”
“妈。”陈豫心在床边坐了下来,把床尾的衣服递到母亲手里,犹犹豫豫的说道,“我……我想……”
谢瑞虹一看见她这副样子,便知道她又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从小到大她都这样,不用问也知道。
“说吧,店里又怎么了?”
“不是店里的事。”陈豫心抬起头望着母亲的眼睛,“是我,我想搬出去住。”
谢瑞虹的动作停住了,她愣愣的看着女儿,惊诧莫名,“搬出去?”
“嗯。”
“搬到唐睿家里去?”
“不是。”陈豫心还没准备好把她和唐睿的事告诉父母,就先遮掩了过去,“我想自己出去租房子住。”
谢瑞虹严厉的瞪了她好一会儿,忽的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生病了,你照顾我觉得累了?”
“不是。”陈豫心就知道她会想到这里去,急忙解释道,“妈,你从小把我养到大,即便我不是您亲生的,您也该了解我到底是怎么一个人。”
“那你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谢瑞虹眼珠子转了转,抓住了陈豫心的手,“是不是你姐过来跟你闹了?”
陈豫心垂下头,有些委屈。
“我就知道。”谢瑞虹气上心头,把头撇到一边,“你姐那个臭性子,她能跟我顶嘴,哪还能不委屈你?店里现在你一个人操持,她肯定怨着呢,觉得我把家里所有的份儿都给你了。”她忽然又看向陈豫心,“存折你给她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