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说话间一个女人从病房出来,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和我对上视线,五官很明显抽搐了一下,接着扯出一丝笑,“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孩子醒了,我们过来看看。”爸爸伸出手,“不知道她都喜欢什么,买了点礼物。”
女人挡了挡,把袋子推回爸爸手里,“不用了,前几次您送来的东西我们能退的也退回去了。无福消受。郑警官能给我们一个交代就行。”
爸爸也没强求,把袋子放到一旁,“一定,她恢复得怎么样?后天我们会派人来询问案发当天的情况。”
“还要住半个月观察情况,其余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希望孩子早日康复。”
女人瞥我一眼,轻轻嗯一声,“谢谢。淼淼是个好孩子,您一定要教育好了。”
“肯定。”爸爸没有因为她的态度有愠色,反而笑着点点头。
“我们这边挺忙的,就不送了。”女人说完,转身要走。我立马叫住她,“阿姨!”
她扭头,我从礼物袋中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有我给张丽写的一封信,能不能请你交给她?我就不进去打扰了。”
“麻烦您替我跟她说声谢谢,还有...对不起。”
里面不仅有信,还有上次没送出的生日礼物,一个小兔子挂件。我不放心王刚交给她,前两天又要了回来。
女人迟疑片刻,伸手接过,“好。”
她转身走了,爸爸搂着我肩膀的手紧了紧,我看着病房门口,“他们知道郑驰是你儿子了?”
“嗯。”
“你跟他们说的?”
“对,他们知道那天晚上郑驰也在,我就顺便道了歉。”
“她爸是不是跟你动手了?”我还记得张丽父亲拳头的力度,突然一阵后怕,捧住爸爸的脸左右检查。
爸爸贴着我的手笑,“没有,只是很客气地把我请出去了。”
我最后看一眼晨光中说笑的张丽,滞住的目光一时忘了移开。我生命中出现的女性都不长久,就好像谁下了诅咒。或者说,是我做的孽,自己给自己下的诅咒。世界是守恒的,人有四肢,就不能有五肢六肢,否则他就不能称之为人了,与怪物无异。如今我回到爸爸身边,已补全残缺的躯干,若是要强求其他的东西,就要成为三头六臂的怪物。勉强不成为怪物,是卑鄙无耻的人最好的结局了。我要想通。
手心一暖,我抬头看向郑辉,爸爸捏着我的手心问,“在想什么?”
够了。
“没什么。”我紧紧抓着他的手往外走,“还是第一次听说你吃瘪,真可惜啊,我没看到。”
“一肚子坏水。”爸爸骂我,很快又正整辞色道,“这是诚实,只是我年纪这么大了才学会。”
“对不起。”爸爸也紧紧回握住我。
电梯里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我趁四下无人,埋进他胸膛里,他身上有我最熟悉的木质柑橘香,是他最常用的须后水味道。
“我也骗你了,没关系。”
他摸摸我的头没有接话。往常他都会低下头吻我的发顶,可自从我们之间坦白了一切,我便很少能讨到吻了,更何况上床。那晚的辛辣愉悦像大脑麻醉剂,把所有得知真相的尴尬抛到身后,激情褪去后却留下一地鸡毛。他知道我是谁,也明白我知道我是谁。遮羞布终于被撕开,赤裸裸的真相面前,他怕了。
我等了许久,等到电梯停在一楼,等到他放开我的手走出电梯,等到其他人鱼贯而入,我也没等到他的吻。
我知道他又骗我了,老奸巨猾的男人永远也学不会诚实。
......
已经很久没去学校了,再过两个月我就要随郑辉去另外一个城市,去跟另外一批人建立关系,这里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
“害怕吗?”爸爸问我。
我低头摆弄手机,心不在焉地摇头,“还成吧,不会。”
“怎么这两天总捧着手机不放?”爸爸伸手过来,我立马把手机藏到身后,“干嘛,不准看人隐私。”
爸爸站起来作势要抢,我坐在躺椅中被他挠得大笑,滚到地毯上闹成一团。
“爸爸!”我大叫着朝他蹬腿,被他一把抓住脚踝侵身而上。
“还敢不敢了,嗯?”
“哈哈哈哈,不敢了不敢了!”
脚高高悬在空中,四肢大开,爸爸一手撑地,一手捏着我的脚腕,下身贴在一起,隔着两层布料,他渐渐发硬的前端让我心悸。我仰头看我的爸爸,我的爸爸鼻梁高挺,鼻端微湿,两侧因为激动不断翕张着,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汗腥气被我吞进又吐出。
我闭上眼睛仰头要亲他,却被他一下躲开了。头砸回去,我睁开眼睛,余光里地毯的菱形花纹飞速旋转。
布料摩擦的声响震耳欲聋,他从我身上站起来,手臂伸向我,对我说,起来吧。
我的心中涌起一种无法言说的胀痛,这种酸胀来得毫无征兆,它在我身体里迅速扩张到骇人的大小,填满我的脏器,挤走我全部血液。而后肥硕的身躯将我撑爆,我的四肢在房间中四处逃窜,没有藏匿之地。我迫切希望它降临到郑辉头上,让他也尝尝这种痛苦。
但没有,它单单折磨我一个人,我四散的肢体惶恐不安地对望着。
片刻惶恐后,手机响了,我推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
“喂?”
“嗯,还有一个多月吧。”
郑辉坐回去工作,埋头的样子很是认真。
我笑了笑盘腿坐到躺椅上,“好,那时候就你还跟我说了几句话。”
他拿出一沓文件,乱糟糟团在一起,又放回去。
我换了个姿势继续说,“到时候可别嫌弃我学得慢啊,我好久没上课了。”
“哈哈哈,哥...哥...行了吧?还想听不?”
“不说了,到时候见面叫给你听。”
啪嗒,订书机砸在地上。
“嗯好,到时候见哦,拜拜。”
我挂了电话,捡起订书机放回郑辉的桌子。
“走了。”
“刚刚跟谁打电话?这么亲密。”
“原来你在听啊。”我坐到书桌上,压着他那沓乱糟糟的文件,“这是我的隐私,为什么要告诉爸爸?”
他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因为我是你爸,你交的朋友我当然要看看合不合格。”
“倒也不是什么人。”我按着订书机的头,把它敲得啪嗒啪嗒响,“是我初中同学。他也在我要去的那个学校读书,我前段时间跟他联系上了,他说等我转学过去帮我辅导功课。”
“不错。”
“是很不错,我挺喜欢的。”
他皱起眉,“你这两天整天抱着手机就是和他在聊天?”
“对啊。”我看着他笑,把订书机敲得更响,“你也知道我离不开男人。培养一个男朋友,到了那边也不至于孤单。”
他一下坐直了,按住我敲打的手,“什么意思?”
“你无所谓我有没有住回那间卧室。你不管我吃不吃水果,我说不准郑子闫走,你还送我去找他。你应该高兴他走,却问我要不要送他去机场。你不亲我。”
那天我明明看到虾壳戳破了他的手指,血流出来,他还说好。
我倾身贴近他,“为什么?”
他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你应该对我说不可以不喜欢,不可以不吃,不吃你就要亲我了。你应该不准我找郑子闫,不告诉我他什么时候走。你天天晚上都加班。你应该亲我的,为什么?”
他睁开眼睛,它们暗幽幽的,刚要说话。我不想听了。
“所以,这句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说,“既然你想看亲子电影,那我就找人陪我看爱情电影。”
我看到了,我欣喜若狂。我看到我的肢体从四面八方赶来合拢,我看到胀痛摇晃着身体,泰山压顶般扑到郑辉身上,他背依然挺直,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把嘴唇抿成一条线,我盯着他说,“亲子电影里的套路不就是这样吗?父母与孩子了修补关系,孩子找到了人生伴侣,两人婚礼上,父亲把孩子交给他。所有人都要站起来鼓掌,包括你,爸爸。”
咫尺之外,他的眼睛半明半暗。
我拿起他两只手臂,它们青筋暴起,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合拢在一起,用力拍打了两下,“祝福我吧,郑辉。”
第61章 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