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鸟(7)

说完不看我,阔步离开。

我说过,他迟早要付出代价。

第6章 太阳该从东边升起,所有动物该遵循本能

关梅不是我亲妈,我也不知道我亲妈是谁。

人人都有坎,我十岁是个坎。那时候我还和关梅住在c州的烂尾楼里,从我三岁开始就在那。

那楼里什么人都有,我记得有个老头,头发花白还遮眼睛,臭死了,我从没看清过他长相。

他住在楼梯间,用床单挂在天花板上当门。他对我好,关梅老不在家,他就叫我去吃饭。有时候是他从垃圾桶里翻来的,有时候是攒废品卖的。

5岁那年冬天特别冷,比后来的每一个冬天都冷,有天早上起来,走廊裸露的钢筋上结满霜,我去找老头,老头身上也全是霜,头发都冻住了,我上去拨开他刘海,才发现这人是个半瞎。

关梅叫我把碰过死人的衣服扔掉,我去垃圾桶旁边绕了一圈又回来,藏在楼道里,后来搬家的时候没找到。

第二天那就换人了,烂尾楼里死人多正常啊,好多人还没地方住呢。

那换成个叔叔,关梅不在,他也叫我去吃饭,但是吃饭是有条件的,他说我得报恩。

你见过那种老式的床单吗?叔叔。肉色的,上面大片大片牡丹,很好看,我数过,44朵,最大的那朵17片花瓣。有时候我都分不清是牡丹在晃还是我的头在晃,或者我们都在晃,哈哈哈哈。

啊?说重点啊?好。

烂尾楼没有窗子,也没有床,关梅又欠了一屁股债,她带着我去各种男人家做客,做完客又求人家给她点旧东西。

有一回在一个棋牌室老板家住了一个星期,出来时人家送了她好几张木头椅子,她把椅子拼在一起,拿纸粘成小床,就成了她的工作地点了。

关梅不准我睡那张床,说我个小婊子脏,在地上铺了条不知道哪里搜刮来的被子,让我睡在上面。

被子有股腥臭,洗不干净的油污,关梅跟人睡过的痕迹,混成有点恶心的蓝紫色。那被子虽然臭,却是软到骨子里的。我12岁回到南湖州就再也没睡过那么软的垫了。

快到了,叔叔不急。

王叔叔,你吃过费列罗吗?肯定吃过吧?可甜了。

以前我从没吃过费列罗,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费列罗,你懂吗?我上了高中,去便利店时候才知道那叫费列罗。

关梅本来只卖屁股,我十岁时候,她有天醉醺醺回来,丢给我一盒费列罗,三个装的那种,让我吃掉。

吃到第二个发现里面有蛆,我当做没看见一口不剩。

吃完后我想舔锡箔纸,被关梅抢过去,倒上面粉,鼻子凑过去吸。

啊,我知道她在干嘛,第二年才知道的。我?哈哈哈叔叔你好笨!她没让我试过,她自己都不够。

有时候她吸完会打人,拎着我的头往地上磕,一边打一边骂我赔钱货。有时候又不打,在屋里甩头跳舞,或者找男人来做爱,我就抱腿坐在垫子上看他们性交,闻上面的味道,学关梅要我学的东西。

我在c州上到六年级,关梅本来不想让我上学的,但隔壁就是小学,我说我也要去,不给我去我就不理那些男人,我会咬断他们下面!

关梅可怕啦!她当时恨不得掐死我,但是她怎么敢呀!我能给她赚钱,她舍不得!

跑?我跑不了啊叔叔,我跑到警局,关梅说小孩跟家里闹脾气离家出走,他们三言两语就把我送回来了。回来以后她把床板都打裂了,我趴了三天才能站起来。怎么跑啊?你告诉我,我怎么跑?

我11岁来到南湖州的,来的时候关梅就抛下我走了,她以前是这里的人,在地下室租了个小房子,把我扔进里面,几个月后才回来。

她回来时候挺开心的,好像是跟着大老板去边境了,应该是贩毒吧,我也不太清楚。我一年多没去上学,13岁上的初中。

我在她电话里听到的啊,关梅总喜欢晚上打电话,我听到的不多,就知道是去干大事了,卖东西去了。

她那几个月赚了好多钱啊,后来又被她用光了。

我不知道,没买什么,吸完了吧。

其实李成翔死的前两天我又听见她和那个老板打电话了,好像又是要去做大生意。那张消费单上,除了避孕套,是不是还有费列罗?

她那天应该是吸了吧,说话也颠三倒四的,但我记不清了,我和她打完架就跑了。

叔叔,她是不是贩毒了?她杀李成翔是不是因为吸了毒啊?

好吧,那法医鉴定什么时候出来啊?

哦,一个星期,那她跑远了怎么办?

好,谢谢叔叔,我走了。

......

王浩打开房门,我走出去,叔叔站在走廊插兜看我,双眉紧蹙。

我知道屋子侧面的玻璃是单向的,叔叔刚刚肯定在玻璃后面,他听见我说什么了。

他的胸口破了一个洞,有东西穿膛而过。

我上前钻进叔叔手里,“叔叔,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他第一次回握我的手,攥得特别紧,骨头都快捏碎了,我吱哇乱叫,“叔叔你弄疼我了!”

叔叔弯下腰摸我的脸,掌心茧很厚,扎人,眼里有化不开的浓雾。

他说得很小声,近乎耳语,是你吗?淼淼...

我蹭他掌心,老茧上倒刺挂脸得很,我笑他,叔叔,我不是淼淼是谁?

叔叔牵着我往外走,我挺胸抬头,把书包丢给叔叔拿,他二话不说挎在手上。

我知道,我现在是凤凰,站在雄狮头顶藐视一切的,彻彻底底的凤凰。

......

暴雨却还在下,带着夏季特有的闷热,不见星月,天黑透了。

我钻进车里,叔叔迟迟不发车,他看着前方,我看着他,水滴击打车窗,时轻时重,雨刮在风里摇摇欲坠。

很久,我问叔叔能不能帮我系安全带?

叔叔一怔,扯出不自然的笑,如履薄冰且讨好。他凑过来给我系安全带,说,淼淼,今晚叔叔请你吃饭。好吗?

我最喜欢男人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叔叔格外好看。

年纪大的人容易脂肪流失,他眼窝深凹,睁眼间睫毛都陷进去。我抬头亲了一口叔叔眼睛,睫毛被我夹在唇间,眼皮拉开又弹回。我说好!

叔叔一下跌回座位,他问我对人总是那么亲密吗?

我说对啊,叔叔不喜欢吗?凑过去又想亲,被他一掌推开。

后脑勺撞到车窗,头晕目眩,我眯着眼连声笑。

叔叔似乎很伤心,铺天盖地的浓雾快把他吞噬了。他没再说话,车在暴雨里疾驰。

我说我要吃火锅,夏天就要吃火锅,他说好。

包厢里,我一个人吃了很多,叔叔的筷子还干干净净,我问他怎么不吃,他说不饿。

失意的雄狮慵懒性感,我脱了鞋,从圆形沙发跪爬到叔叔身边,岔开双腿坐在叔叔身上。

四目对视,叔叔僵得像块木头,他呵斥我,“下去!关淼淼!”

我趴在叔叔耳边,吊着他脖子不肯走,他抱着我的腰,力气却欲擒故纵,小得可怜。

这样的姿势进得最深,叔叔知道吗?他卑鄙无耻地硬了,卑鄙无耻地不敢看我。我笑了一声,把下巴搭在他肩头,眯着眼睛吸食他毛发里残余的烟味。

他在我耳边说话,侧头能看见高挺的山根,我想从鼻梁滑进叔叔嘴里。

“淼淼,我知道你一时难改,但以后不要再对别人太过亲密,也别再做关梅逼迫你做的事情,关梅和曾经逼过你的人都会付出代价。相信我,嗯?从叔叔身上下来。”

说得狠戾,谁知道真的假的。

我踩在狮子肚皮上,居高临下问他,那叔叔是别人吗?可以对叔叔亲密一点吗?

他说可以,只是不能过界。

什么叫过界?除非我死,什么都不叫过界。

我蜷在雄狮怀里,看火锅里鸡血四处翻滚,说,那哥哥算外人吗?

叔叔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算。

牛丸喷溅的汁把口腔黏膜烫坏了,比包子里的汤汁温度还要高,我从叔叔怀里仰起头,给他脸颊戳上一个牛肉味的章。

“说好了,叔叔。”

吃完饭郑辉又带我买了很多衣服,厚的薄的,一件的价钱足以买我整个衣柜。当然,我前16年,所有衣服都来自大采购超市和嫖客的赠送。

回家时已经很晚了,哥哥和郑驰的房间都关着门,叔叔也不开客厅灯,坐在沙发上,烟一根接一根,火星子忽明忽暗,他让我上楼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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