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方剑名急着结案,雾白的证词如果被采用,反而会影响到结案的进度,所以,做个鉴定并不是很难的事。”
提到方剑名,贾舟眼皮跳了跳。
当年,叶遂从疯狂逼问叶雾白,恨不得他去死,到有人隐约怀疑到叶雾白头上,他逐渐冷静下来,决定不管其他,先要保下小儿子。因为章美心在失去悟北后的某一个深夜跟他说:我们不能再失去雾白了。
这一番心路曲折,他从未与人言。
后来,他与叶雾白频繁爆发争执,是因为他认了命,但小儿子不肯放弃,这成为了他们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叶雾白离家十二年,好像没有他这个父亲,他也不闻不问,就当没了这个儿子。
直到前段时间,叶雾白十二年来第一次主动找他,他未曾想过,原来再次见到这个小儿子,他会这般高兴。他答应配合,营造出一种叶砚炀有问题的氛围,让那些潜在暗处的人蠢蠢欲动,慢慢暴露出自己。
夏葵难以形容现在的心情,明明他已经告诉过她第四个版本的故事,她以为自己今天能很淡定坦然地接受他故意搅乱的局。可和在场的大多数人一样,她再一次受到了冲击,看着他靠把自己剥开,分明血淋淋,可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比起之前纯粹的震惊更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她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哪种情绪更浓,但哪一种都不好受。
分明是有理智的人,伪装成另一个人获得虚假的关注和关爱时,他心里真的高兴吗?
叶雾白死盯着章有为不放:“舅舅,如果我没毛病,你就是亲手要毁了叶家。”
章有为像是被完全吓到了,见了鬼一般,不知是心虚多一些,还是惶恐多一些,脸色变了几变,咽了口唾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本来只是想着叶砚炀有双重人格,哪怕真的有问题,也有理由轻判,再说他也不过是形势所迫,声东击西,想要逼着叶砚炀和夏葵尽快把证据交出来,好把这桩事彻底画下句号。
贾舟比他好点,迅速理清了形势,眯起眼斥道:“雾白,你这个玩笑可开大了,我们都在替你保密,你现在说根本没这回事,耍着大家玩吗?好,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解释一下,美心死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叶砚炀在,就是你在现场,你装了叶雾白十二年,现在把这些说出来,如果没个合理的解释,你就连得病的借口都没有。”
他的思路很清晰,把压力重新踢到叶雾白这边。他的话不无道理,用常理来看,谁会做这种事,这不是变态吗?
“理由啊,我累了。”叶砚炀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再说,过了十二年安稳日子,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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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砚炀出生的时候,就叫叶雾白,和哥哥叶悟北的名字很像,一听就是两兄弟。
然而,两个人的境遇却大不相同。父母一心想要个女儿,没想到还是一个儿子,这也就罢了,小儿子挺机灵可爱,就是性格有点执拗,不像大儿子温和。章美心还好,但叶遂当年特别不喜欢叶雾白的眼神,总觉得这个小子心术不正。他当年走了弯路,被许多人嘲笑配不上章美心,这是他心中永远的刺,他在小儿子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这让他异常愤怒和自卑。所以他对小儿子特别严苛,只要他做错一点点事轻则骂之,重则打之,这些事若是发生在悟北身上,根本不会挨骂。
至于章美心,她也爱小儿子,但因为悟北从小身体不好,她更多的关注都给了大儿子,只要他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得心疼好几天。
叶悟北考了九十分,就是太辛苦,身体吃不消,失误了。
叶雾白考了九十分,就是不用心,学习不努力,必须打。
叶悟北想组乐队玩,就是好孩子真聪明,有音乐天赋。
叶雾白报名了校田径队,就是不学无术,逃避课业。
叶悟北去考驾照,玩赛车,就是孩子兴趣广泛。
叶雾白跟人骑摩托,就是不学好,玩物丧志,交友不慎。
叶悟北小感冒低烧,章美心和叶遂连夜把他送到医院看急症。
叶雾白摔伤骨折,被叶遂吊起来先打一顿,骂他不学好,非要跟人打架,直到章美心回来,被孩子浑身发烫的样子吓傻了,匆忙带去医院治疗。
可能,上帝总是偏爱某些小孩吧。
久而久之,叶雾白个性变得有些阴郁,在家属于基本不说话的状态,只有悟北主动找他,才会答上两句。在他稍微懂事一点的时候,他决定要改名,这一出又跟叶遂闹得不可开交,父子俩都是倔脾气,叶雾白被打了好几顿,死不改口。到最后,还是悟北求着叶遂,最后是章美心看不下去,带着叶雾白去派出所更名。
从此,叶雾白变成了叶砚炀。
但要说他恨悟北吗?
说出来可能不信,他一点都不恨悟北。
叶悟北是个好哥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给了他最大的温暖。
是叶悟北帮着被打后的叶雾白偷偷改好错题。
是叶悟北把叶雾白得了运动会第一名的奖状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是叶悟北在他受伤后,每天放学都要接他一起回家。
也是叶悟北,在他每一次被打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扑上去护着,以至于后来,叶遂要先把悟北关起来,再打雾白。每次消停后,叶悟北都会跑到叶雾白屋里给他送吃的,他还没哭,做哥哥的先哭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就一个劲说对不起。
但到底对不起什么,那时候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错不在他们任何一个人,偏偏一个受虐,一个阻止不了。
叶悟北是天之骄子,叶雾白就像是他的影子,提起叶雾白,他们会说,噢,悟北的弟弟,名字挺像的,不如哥哥好脾气,也没什么存在感。改名后的他,个性逐渐显露,变得越发乖张,少年身上日复一日攒下的戾气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只要谁说一点不好听的,都可能极他大打出手,他和叶悟北最像的一点,就是脑子都很好使,过目不忘,谁在他面前耍小心思,最后都被他捏得死死的。
渐渐的,大家都知道叶砚炀不好惹,他也好像越来越走向叶遂的老路。
夜不归宿,喝酒抽烟,打架斗殴,叶悟北如果是学霸,那他就是校霸。叶遂不让他做什么,他就偏要做什么,他主动去认识胡炎,少年的叛逆期来的特别早,也特别猛。
悟北一心想要把他拉回来,可他根本不理会,不论是学校还是家里都别人不见。少年心性在一次次的挫折和失望后,变得异常敏感,用厚厚的城墙守护起自己脆弱的内心,任何人都无法靠近,叶遂难以理解他的变化,只会以暴制暴,可当小儿子的身高超过他之时,他的手再也无法碰到少年。
章美心这时候也发现小儿子已经不再是那个阴郁的孩子,他长大了,看上去骄傲张扬,好像有了不少朋友,他也比以前会笑了,可这样的笑不辨喜怒,她彻底读不懂他眼底的情绪,唯有不经意的露出獠牙预示着他的攻击性,她开始惊慌,自己把小儿子给弄丢了,她分出精力关心他,可她忘了,叶砚炀不是孩子了,他已经是小小少年,不会轻易被每天早晨的一餐饭或是晚上守着的一盏灯打开心扉。
他走了一条自己的路,也以为会一直走下去。
直到某一天,叶悟北病了。
那一年也恰逢他高考,但家里人无暇顾及他,因为家里的天像是要塌了,家里在医院边上买了房,章美心特地带着叶悟北搬过去,方便看病。
叶遂喝醉的时候骂他,为什么生病的不是他,他从小体质强健,除了打架受的伤,基本不用去医院,这么看起来,倒像是他占了悟北的命数。
他并不在意叶遂酒后秽语,权当疯狗乱咬。
相较于父亲的喜怒无常,章美心因为叶悟北的病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经常躲起来以泪洗面,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依然红着眼睛替他热好饭,匆匆出门前总是会温柔地隔着门跟他说一声:妈妈走了,你记得吃饭。
有一天,他听到章美心说:炀炀,你哥很想你,你不要跟他生气,是我不好,忽略了你的感受,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