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教授互撩的日子(130)
数字和现在一模一样,最终的计算结果也和现在的一模一样。奇怪的是在理想条件下,因为托马斯在题目里似是而非的文字描述,这个答案并不正确。
这样的认知未免有些荒谬可笑,谢宜珩茫然地思索片刻,最终站起来,趿着拖鞋去书房,从书架上找出熟悉的笔记本,翻过几页,一行行比对,仔细地看完全部步骤。
她敲敲桌子,示意裴彻过来看:“哎,我真的很有天赋,29和36两个数字一挑就中,爱德华早十年找我,不就行了吗?”
裴彻凑过来端详片刻,没好气地敲敲她脑袋:“瞎说,36明明是我挑的。”
36是他挑的。
圣安德鲁高中周五下午会有Student speech,谢宜珩请了假,特地去找布莱恩,和他商量如何建模。题目没有限制反而是限制,好像是X+Y=62,这个方程有无数个解,她该挑哪一个?
布莱恩和她研究好半天,觉得按照评价量规拿满分实在很难。试了几个样本总觉得难度不够,或者模型太复杂。四点Student Speech结束,裴彻来找布莱恩拿硬盘,看见谢宜珩在一边冥思苦想,回头看了一次又一次,临走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告诉她:“试试36倍的太阳质量。”
谢宜珩趴在桌子上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谢谢啊。”
她当时认真地在冷战,确实不太记得裴彻友情提供36这个数字。反应过来的谢宜珩思索片刻,觉得36这个数字大有深意,不仅仅是个解题利器,于是问他:“为什么挑的36?”
裴彻笑着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瞳里倒映出她的轮廓,问她:“真不记得了啊?”
高一上Lecture形式的杂谈课,同学分成两组,讲古罗马的婚姻制度对女性社会地位的影响。虽然是普通的class activity,但是从论点的提出到论据的分析一丝不苟。一组说婚姻中的贞操崇拜降低了女性社会地位,另一组坚持一夫一妻制的契约精神保障了女性的社会价值。
上一位同学东扯西扯一大堆,课内资料一个没用,没头发的老师瞟她几眼,给了个残忍的一分。谢宜珩站起来,有条不紊地佐证婚姻中的契约精神,顺便补完了前一位同学的资料来源。老师点点头,用力摁下圆珠笔按钮,问她资料来源。
谢宜珩想了想,笃定地说:“《Attic Nights》,第三十六页。”
同组的单眼皮韩国男生是为数不多的看了课外资料的学生之一,听到错误答案,兴奋地举手准备抢分。
因为这位女同学实在分奴,分奴丢分就会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又要磨磨唧唧,磨磨唧唧今天的物理实验课又要迟到。链式反应炸出他最讨厌的结局,裴彻看着面前摊开的《Attic Nights》,最后还是打算包庇一次分奴同学。他把书往左挪动三厘米,胳膊压住书页,只留下左下角页码。
谢宜珩稍稍瞥一眼,看见陌生数字,对他小动作心领神会,立刻意识到自己记错页码,马上改口:“先前的表达可能会产生歧义,所以我再补充一段来自三十六页的文本证据。”
…
谢宜珩幡然醒悟似的“哦”了一声,笑着去挠他:“我记起来了,杂谈课的下一节就是物理实验课,你当时还嫌我动作慢,自己走了,还在实验室谴责我。”
裴彻睨她一眼,说:“当时还没有很熟。”
确实不熟,
她强词夺理,这个问题答不上来,就当作没听见。谢宜珩指了指笔记本上36这个数字,瞪他一眼:“不熟你就帮女同学间接打小抄?”
“还好吧,”裴彻慢条斯理地把她一根手指拢回去:“论舍己为人,这位女同学都把LIGO的内部通讯解码了。”
吵架要用六十分贝的声音来讲道理,迟到要道歉。谢宜珩总以为和他谈恋爱是一场理性的拉锯谈判,是起起伏伏的精密天平。
她费尽心机维护自己世界秩序的balance,但喜欢不是曼哈顿橱窗里明码标价的商品,是波士顿春天的雨,是少年时代的哲学课。他的伞是偏的,书是偏的,从一开始他的心里就装满偏袒,明晃晃地往她这边歪。
或许他当时想说“不要生气”,又或许是“比赛哪有你重要”,但是昭然若揭的心思被一再压缩,藏在36这个数字的后面。
谢宜珩世界里的引力波走了十年,这场回响绵长的告白才走到她的星球,像是中世纪童话故事里最爱的起承转合,“或有坎坷”后面总会接上一句“殊途同归”。但不可否认有比这故事更浪漫的存在,譬如LIGO探测到的那个信号到底走了多久?
一场宇宙奇迹并不好等,新闻报纸上总会提到1915年爱因斯坦发表的第一篇论文,用一个世纪的跨度旁敲侧击地体现出人们漫长又焦渴的等待。很多事情迷人的意义都是由时间所赋予——树叶上的瓢虫不值钱,但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但是这个脉冲信号也在等待人类来倾听它的回响,似乎等待的时间更长更长。
十四亿年前,第一个蓝藻细胞出现在地球早期的海洋里。在宇宙的某个遥远角落里,两个黑洞彼此碰撞,把周围的时空折叠,损失的能量以引力波的形式释放出来,开始了它在宇宙中的漫长跋涉。
泛大陆皲裂开始漂移,两栖动物进化成了爬行类,赤道再也不是无人区。地球周而复始绕日公转,直到苏美尔人在泥板上用骨棒刻下楔形文字,那个遥远的脉冲信号已经走到了蟹状星云,留给地球的时间还有六千五百年。
爱因斯坦在1915年的冬天发表广义相对论,第一次完成了对引力波的几何描述。这时候引力波走到黄道带上的角宿一,拉丁语把这颗室女座最亮的星星称作Virgo。
走到北天银河的天琴座,艾萨克从牛津大学毕业,伯纳德坐上了前往波士顿的火车。
引力波穿过了无数个孤寂荒僻的星系,路过冥王星的时候,离地球只剩几个小时。谢宜珩踮起脚尖,在槲寄生下亲吻她的爱人。
然后呢?然后它路过土星,路过木星漂亮的光环,在圣诞节的晚上,路易斯安那州第一片雪花尚未落下,LIGO的干涉仪率先探测到了一次轻微的震动。
谢宜珩看那封邮件看了很久。布莱恩最会打官腔,但是这封邮件的末尾还有爱德华的署名,显然没有给他太多发挥空间。客观事实叙述完毕,布莱恩在邮件的最后简单地提了一句:“谢谢各位多年来的付出和配合。”
谢宜珩站在落地窗前,揉揉眼睛,看着脚下城市的无边灯火,想着——“各位”是谁,“多年”又是多久?学术论文连一个greatly都不能用,爱德华又在双标。
她以为物理的大厦已经穷途末路,以为LIGO摸到的是黄金时代发脆的尾巴,从来没想到她身处的当下就是时间的洪流。
第92章 Laureate(3)
CCFL的工作并不空闲。现在莱斯利成了谢宜珩的顶头上司, 这个老头洞悉人性的弱点,常常用升职加薪来给她洗脑,甚至在工作邮件里慷慨陈词:“你看看LIGO,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哪天放过假?优化相似度函数…”
谢宜珩看了看outlook的日历,发现今年是有三百六十六天的闰年;收件列表的上一封邮件来自爱德华,对莱斯利进行了全方位的人身攻击, 谴责他工作效率极其低下。
周三谢宜珩又飞去华盛顿州, 因为下周一国家科学基金会要召开新闻发布会, 许多资料和采访都要准备。五点下班, 亨利合上电脑, 转过头问她:“周末有空吗?”
谢宜珩天真地认为又是和导演的见面会,痛快地答应了:“有空。”
孩子依旧好骗, 亨利满意地点点头, “跟我出趟公差。”
飞机从一块大陆起飞,在另一块大陆降落。六十年前伯纳德和威拉德坐着拥挤轮船,满心惶惑, 从布鲁塞尔来到纽约。六十年过去,十天的海上漂泊变成几个小时的旅程,但是大洋两岸依旧遥远, 依旧一眼望不到对岸。
巴黎的疗养院, 天气晴朗明媚, 白色建筑楼前的草地修剪得开阔平整。谢宜珩跟着亨利一起走进去。亨利走在前面,轻声向她解释:“这次是来见伯纳德的,LIGO的创始人之一,你应该在爱德华办公室见过他的照片。”
年轻的护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略一弯腰:“两位这边请。早晨伯纳德先生说想出来晒晒太阳, 现在在花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