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易银芽已经帮自己乔装成宫人的模样,无论横看竖看,应当都不会有人发现。
听见不远处传来吉祥和如意的交谈声,易银芽人已经走出房外,故意将面朝地,眼儿也压得低低的,装出宫人该有的恭谨样貌。
吉祥和如意竟然也没察觉,就这样与易银芽擦肩而过,分毫没注意到从她们身边越过的人,就是她们赶着去伺候梳妆更衣的主子。
易银芽半是欢喜,半是难过。
欢喜的是,没人认出她,她得到一天的自由,难过的是,她一穿上宫人服就无人识得,想必平时穿得再华美,还是掩盖不了她的平庸。
一股郁闷盘上胸口,易银芽心中苦笑连连。
来到睽违已久的御膳房,毫无意外的,宫厨已经全部撤换过,自然没人认得她。
当管事问起时,易银芽机灵的道:“我是东瑶宫吩咐过来的,主子让我亲自熬一锅参汤。”
管事撇嘴,挥手,允了。
易银芽喜不自胜,走到她熟悉的灶台,像是见着久违的亲人般,先摸摸大锅,又爱不释手的握紧锅铲银勺。
“好想念你们……”
“钦,听说了没?”
趁着炒菜的空档,宫厨们的嘴也没闲下,开始说起宫中的蜚短流长。
“皇上想立一个无亲无故的村姑当皇后。”
“这事闹得可大了,怎么可能没听说。”正在切菜的二厨头也不抬的道。
御膳房就这么点大,蔚子们的声量不小,正忙着炖参汤的易银芽想装作没听见都很难。
无奈之下,也只能默默的听着他人谈论她的是非。
“听说那个村姑以前是个厨娘,手艺了得,还曾经在宫中卧底当细作,是帮助皇上复国的大功臣。”
易银芽照看着炉火,一边听着那人的褒扬,一边暗自欣喜。
至少,她知道自己在他人眼中,并非一无是处。
谁知,她刚刚筑起的自信,在下一刻就被无情折断。
“是又如何?”掌管头灶的大厨冷哼,神情颇为轻蔑。“干了这么久的厨子,我还真没听过有厨娘当上皇后,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笑破大家的肚皮!”
几个在御膳房负责洗锅瓢的丫鬟也频笑,道:“你们可别乱拿东瑶宫的那位主子开玩笑,听说陛下对那位可是疼爱得很,包不准哪天真的就册封她为皇后,你们可就糟了。”
听到这里,易银芽的头压得更低,圆嫩的脸蛋都快被灶上的炉火烫着。
“这里是厨房,难不成话会飘到那位的耳中。”二厨嗤嗤的笑。
丫鬟使了个眼色,瞟向背对众人,专心炖参汤的易银芽。
不必回头,易银芽也知道御膳房的众人肯定是看着她,适才她来的时候,便已经言明自己是东瑶宫派来的。
他们担心她会胡乱传话,从中挑拨,到时遭殃的人自然是他们。
易银芽面颊被火光烘出两道红晕,不敢吱声,见参汤滚沸之后,立马将盛到青瓷白钵的参汤放到托盘上。
她头儿低垂,面红耳赤的端着参汤,加快脚步走出御膳房。
但她还没走远,厨房里那些人的谈话声,很快又飘入她的耳中——
“厨娘当皇后?得了吧!那我们也都可以当王爷了!”
“都是干厨子的,也不是瞧扁蔚娘,倘若是封个什么贵妃,还没那么惹人闲话,皇后可是一国之母啊!说出去,我们玄雀国的子民还抬得起头吗?”
“可不是嘛!太不像话了!”
不敢再往下听,易银芽忍住眼底的热雾,走在曲折的宫中回廊上,身旁来去的宫人有说有笑,听入耳中,都像是在嘲笑她似的。
不会的,不要想太多,只要可以守在浚哥哥的身边,不管摆在眼前是多大的困境,她都会勇敢跨越。
易银芽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的继续朝尚书房走去。
等走到尚书房门前,才发现眼泪已经落下,都滴入冒着腾腾热烟的参汤中。
她拉高窄袖,低头抹去两眼的泪。
糟了,这可是要端给浚哥哥补身的参汤,现在却让她的眼泪弄脏了。
可是,这是她千方百计,好不容易才能亲手熬煮的……
易银芽站在尚书房门口,犹豫着,究竟该不该将这碗加了她眼泪的参汤端进去。
与此同时,尚书房中,断断续续传出谈话声。
易银芽无心偷听,但是因为站得离书房的门太近,自然全都落入她耳中。
“难道皇上真的打算立易银芽为皇后?”
这么激动的声音,自然是霍予申,易银芽一下子就认出来。
端着参汤的两手隐隐在发抖,她不知道是该留下来继续偷听,还是应该转身离开,来个耳不听为净。
“玄雀国可以成功复立,都是银芽的功劳,你们比谁都还要清楚,忍辱负重的这段日子,一直是谁陪在朕身边吃苦,你们也很清楚。”
尉迟浚的声音紧接着霍予申之后,淡定不乱的飘出尚书房。
“正所谓糟糠之妻不可弃,更何况在朕心中,银芽是唯一的结发妻子,她不是糟糠,而是将要坐镇中宫的皇后,朕绝不容许有人看轻她。”
简单一席话,道尽尉迟浚想立易银芽为后的决心,就算是长伴身旁多年的左右手阻挠,他也断然不会妥协。
易银芽咬唇,端在手上的参汤已经半凉,泪水却停不下来,就像昨晚下的那场雨,一直落。
浚哥哥真的很爱她,也很袒护她,甚至不惜跟左右手闹翻,她何德何能啊……
低下头,易银芽抽抽鼻尖,心儿半暖半凉,手上的参汤怕是没法儿端给浚哥哥喝了,整碗参汤都被她的泪水打坏了。
既然霍予申在,想必匡智深也在,这两人向来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果不其然,易银芽才这样想着,匡智深的声音便跟着响起。
“陛下的心意,臣等自然比谁都清楚。这几年,银芽姑娘跟着佣兵队一起上山下海,还不辞辛劳照料大伙儿的饮食用膳,大家都看在眼中,感激在心底。”
“但是你们却不满意她。”尉迟浚寒声道。
霍予申冲动的道:“不是不满意她,如果陛下是要封易银芽为皇贵妃,自然没有人会反对,但皇后可不是闹着玩儿—”
“所以,连你们也觉得朕想封银芽为皇后是在闹着玩儿?”尉迟浚的嗓音提高不少,明显已动了怒。
一时间,尚书房内的气氛宛如冬雪降下,寒得令人瑟瑟发抖,即便只是站在门外,易银芽端着参汤的双手也禁不住冷颤了数下。
她很想进入尚书房,告诉浚哥哥,不要为了她和他最得力的左右手闹得不开心,但是双脚像是生了根,抬不起来,也动不了。
后面他们又谈了什么,易银芽已经无心再往下听。
够了,这样就够了。
原来,她的存在,竟给浚哥哥带来这么多的难堪。
她还天真的以为,只要能够守在他身边,什么苦都可以往肚里吞……
可是现在,这些苦,全是浚哥哥在替她挡,替她吞。
她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好吃好睡,整天只想着回到御膳房,完全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变成他的负累。
她,何德何能?
浚哥哥一心想立她为皇后,是出于对她的爱意,还是因为感激?
无论是何者,朝中文武百官,还有整个玄雀国的子民,都不会乐意见到她登上中宫之位。
但是只要她在,浚哥哥就会执意册封她为皇后,届时事情肯定会闹得不可开交。
她在,只是徒惹麻烦,根本无法帮上浚哥哥的忙。
一股出走的决定,油然而生。
易银芽转过身,端着已经凉透的参汤,一步步,远离尚书房。
行经御花园的亭子时,她将参汤连同托盘一起放在石桌上,趁着四下无人之际,低下已经泪满盈眶的脸,横越金碧辉煌的皇宫,走到奴仆出入的小门。
因为她身穿宫人的衣裳,加上气质本就没有名门闺秀的贵气,守门的卫兵自然不会将注意力摆在她身上。
就这样,易银芽出了皇宫,悄然无声的离开。
燕国
锦绣酒楼的厨房,一如既往的忙碌,那种厨房如战场的日子又回来了。
小川和小江两兄弟负责掌勺,还有粗重的刀功,至于巡视火候,以及品尝气味好坏的活儿,则落到了易银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