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
看到他手里的试卷,苏觉微微挑了挑眉,笔头一指,“就是这题。”
他、会、写。
明明上一眼看他,也就是一两分钟前,他还没有在写试卷。也就是说这么一两分钟,他就会做了。
苏觉石化。
手里的卷子被拿走,微哑的声音响起,“你过来我旁边看吧。”
无知无觉地来到书桌那边,站在江澜身边。他握着笔,笔尖划过试卷某处,开始讲起来。
那低低的,带着颗粒感的嗓音听得苏觉耳朵痒,然而讲的内容却慢慢打开苏觉凝固的思路。最后,她几乎想像陈景一样抱着脑袋,以表示恍然大悟的惊喜。
“你明白了。”江澜侧过脸看她。
“嗯嗯,明白了!谢谢!”苏觉恍恍惚拿过卷子。其实江澜没讲几句,不过也就是一分钟的事情,然而苏觉已经切切实实明白过来自己到底差在哪里。
就这种一针见血的犀利思维,她没有。说不上难过,就是有些小沮丧。
眼神从试卷处随意移动一下,看到江澜挪开只写了附加题的卷子,露出底下一张全英文的书页。
页眉处的英文苏觉不陌生,正是《天空和望远镜》,任何天文爱好者都不会不知道的,具有世界性影响力的杂志。
她又一次石化在原地。
约莫是停了太久不见走,江澜再次侧过头,带着询问的眼神。
“还有问题吗?”
“没……没有。”苏觉拎着自己的卷子回到沙发处,开始写这道思路通顺的附加题。
写完这题,窗外雨量恢复正常,不大不小。苏觉和江澜打个招呼,单肩挂着书包,撑着伞离开江家。
走在水意朦胧的街道,她脑子里还是江澜书房里那一处书角,浩瀚宇宙的照片,充足大量的书籍。苏觉看过的没看过的,看得懂的看不懂的,都有。
好像忽然看到了巨大的、清晰的沟墘,覆盖以往抽象的“分数够不着”的沮丧,变成了更深刻的认识——“实力够不着”。
就算是她,面对这厚厚一打的试卷也要抓紧时间写,还被难题折磨得十分难受。
而江澜丝毫不急,难得苏觉抓心挠肺的题目在他手里不过几分钟的事情,所以他可以悠哉地看那本苏觉也看不懂的专业期刊。
大概就是面对洪水蚂蚁需要火急火燎地搬家,而苍鹰只需要高高停栖在树枝上。
这种距离,当中隔着一个不同的世界
第五章
一场狂风骤雨过去,整个小城直降好几度温,正好是清爽宜人的,迎面还能闻见清新的雨水气味,凉风习习,晨光浅薄。
早晨,大部分学生都套上了外套,街边店铺的蒸汽晃荡在半空中,香樟路上大片红白校服的学生涌入。
苏觉踏入教室,毫不意外地看见教室里人来人往,试卷满天飞。
刚把书包放下,班长李洁就在讲台上宣布,班里要抽派几个人打扫校园,按座号轮,最后一位恰好到苏觉。
台风过境,校园里不少地方都是枝叶横尸,乱七八糟散一地。实验楼前面偏偏种了两颗大榕树,此时一眼望过去,地上活像铺了一地碎叶毯子。
有些地方树叶薄,下过雨又贴着路面,扫不掉,得用脚搓开才行。头上枝叶繁密,雨水露水冷不防滴到头顶脖颈里,风再一吹,跟下雨似的,还要额外掉下一群叶子,扫地效率低下,一群人忙活了半天,才扫完一半。
苏觉又被一滴雨水砸到后脖颈,抬手扫了扫有些湿的头发,用脚尖搓开粘在路面上的树叶,再一脚踢进垃圾斗里。
忽地,高空处传来一道惊叫声,伴随着这道惊叫,一个不明物体‘嗖’一下砸在苏觉头顶的树枝上,随着一阵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响,大片大片挂在叶子上的雨水,还有树叶和碎枝桠齐刷刷往下掉。
苏觉站在正中央,不偏不倚,被淋了个遍。
“方仁!你看你干的什么事儿!”高处传来女孩的责怪。
“哇靠,苏哥,你还好吧。”陈景赶忙跑过来。
苏觉被这一下直接淋懵了。抬眼看看他,没说话,摇摇头,一边走出树荫,一边掏出纸巾开始擦头发。
李洁他们见状都走出树底下,朝实验楼上一看——走廊正趴着几个人,手里握着扫帚,显然是扫楼的。
“好像是7班的。”有人出声。
楼上一个女生见到他们,皱起眉,伸手拍了一下旁边的男生,然后对着他们道:“抱歉啊同学,我们刚刚不小心把东西扔出去了,没误伤你们吧?”
“怎么没,大大的误伤了,”陈景回道,顺手一指苏觉,“我们同学被从头淋到脚呢!”
“妈呀。”楼上有人小声惊叹。
怪不得他叹,因为苏觉这样子实在不太好。
校服淋了大半,雨水沾湿的地方产生明显色差。头发被打湿,发尾水珠凝结,一缕缕贴在脸颊侧边,白色衣服上还有黑色的枝桠划擦过的痕迹。
苏觉擦着擦着,眼睛一阵刺痛,抬手就要揉眼睛。
指尖碰到眼皮,手腕被人架住,清澈嗓音在耳边响起:“别揉。”
陈景和上面的人还喊着话呢,有个男生喊了句“对不起”,不过苏觉实在没功夫回复,眼睛里异物感太难受了,直逼得她泛起眼泪。
“我带她去趟校医务室。”江澜对着不知道谁说。
“啊?苏哥?”
“哦,好好,快去吧!”
苏觉睁不开眼,只好低着头,由江澜拉着自己走。
不太久,拐进一个小房间,药味儿扑鼻而来。苏觉已经流了好几颗泪珠,眼睛丝毫没有要好转的感觉,又痛又痒,想揉一揉,胳膊又被江澜架着不让动。
直到医生扒拉开眼皮往里滴了滴药水,情况才好一些。
苏觉闭着眼睛,听医生唠,“好在还懂得送医务室,不然一会儿准得过敏红肿,老喜欢揉眼睛会揉出毛病的。”
“来,你给她敷敷眼睛,轻轻的啊。”
指尖轻轻摁住后脑,一片冰凉贴上眼皮,很轻,很舒服,不适感逐渐褪去。
后脑勺被指尖按住的地方升起一阵奇异的、酥酥麻麻的感觉,惊的苏觉冒起鸡皮疙瘩。
苏觉也不知道他俩现在是个什么姿势,但总觉得这样轻轻的、克制的给人敷冰块应该蛮难受的,于是伸手想要自己按住,让江澜别麻烦了,手刚刚抬起,医生的话音就响起来。
“那女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不痛不痒。”
“那行,那男生别敷了,过来我给你瓶药水,要还有这种情况就滴一滴啊。”
指尖和冰袋一并离开,苏觉缓了会,睁开眼,眼睛清明了许多。
接过医生给的眼药水,校园响起上课铃声。
可能掉进眼睛里的东西实在不干净,也可能苏觉眼睛比较敏感,因此上着课还是不时能感受到忽然一下的刺痒。又不敢伸手揉,只好闭着眼睛转动眼球。
好容易熬到了中午放学,苏觉赶紧让郭若烟帮她滴药水。
苏觉长这么大几乎不滴这玩意儿,只用过几次,要是自己来没准手能悬空半小时都滴不下去。
非常可惜,郭若烟也不是常用这玩意的人,因此试了几下都准确无误地落在脸颊上。
“哎呀苏觉,你别眨眼睛嘛!”
“不是,我控制不住啊。”
陈景见状,“嗐”一声,道:“郭若烟你给人洗脸呢,要不还是我来吧。”
“你?算了吧,别浪费药水儿了。”郭若烟固定住苏觉微红微肿的眼皮,“妈呀,觉啊,你这样子太可怜了。”
于是又一滴,好容易沾着眼眶,苏觉一个眨眼,滑了出去。
“哎呀!”苏觉把头挪开,掏纸巾擦脸,“罢了罢了,不滴了。”
陈景:“别呀……诶江哥?”
江澜不知何时过来,拿过郭若烟手里的眼药水,道:“我来吧,再试一次。”
后半句是对着苏觉说的。
苏觉拿书包的手一顿,然后松开,叹了口气,把头一仰,“来吧来吧。”
苏觉的脸很小,脸型骨相很精致,皮肤白白的,薄薄的刘海柔顺搭在眉边。可惜白净的脸上,右边眼睛红红的,眼皮肿起。
江澜的食指尖轻轻搭在她的眉骨,扒住眼皮,眼药水在瓶口聚成一滴,好久也不见掉下来。
苏觉心里直发毛,不自觉抓紧手里的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