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觉一个后退,诧异地看着他,“你……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是那个物竞复赛考场上坐她前面的男生,穿着和杭川中学一样款式的校服,胸口的校徽写着‘第二中学’,看到苏觉也蛮惊讶的样子。
“你来找江澜?”
“当然不是,”清亮、微含不满的声音,“我来找你。”
“?”
男生弯腰抓起书包,抬腕看看表,似乎有些不耐烦了,随口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苏觉眨眨眼,默了几秒,答:“你当然见过我,九月二十七号,二中考场上。”
“不是指这个。”他马上接话,皱起眉毛思索,“很早以前。”说着他走上前,若有所思盯着苏觉。
被盯得久了,苏觉眼神漂移,抬手摸摸鼻子,“你要是没事我就得走了,趁保安没巡到这赶紧走吧。”
“等等!”他一把抓住转身要走的苏觉,甚至把苏觉往前拽了拽。
苏觉随着惯性被拽回去,一头撞上他的胳膊,听见他说,“我想起来了!”
“……”苏觉闭闭眼,告诉自己先别生气,然后非常无奈地抬眼看他,“所以,我们认识吗?”
少年的脸色古怪,变了又变,眼神怪异打量苏觉,“你不记得了。”
“是呢,我不记得了,请问你叫?”苏觉两手一摊。
“那江澜呢?”
“这和江澜又有什么关系?”
苏觉带着疑惑看他,偏偏他又闭了嘴,这里重新安静下来。
“娄葑。”清澈宁和、带着少年气的声音打破这里的安静。
娄葑还抓着苏觉,听到声音抬眼看去,立马松开手,后退一步。
便利店方向,不远处,江澜手里拎着一打矿泉水,少见地皱着眉头,目光从苏觉手臂上收回,放在娄葑身上。
苏觉迷茫地左右看看,搞不清这是个什么情况,只好先挑比较紧急的事说,“快要上课了,我先走了,还有,我真的不认识你。”
说完谁也不理,扭头就走。
踩着铃声百米冲刺回到教室,李洁正在讲台上,看到冲进来的苏觉,‘嚯哦’了一声,道:“不急,这节自习,悠着点。”
大半节课过去,江澜还没回来,苏觉担心得问了陈景好几次,才确定他只是被老吴叫去办公室了。
陈景蛮不在意的说:“常规操作了,办公室可是江哥半个窝,没准他晚自习都回不来呢。”
一个多月来确实经常见江澜被叫去办公室,苏觉点点头,满脑子都是娄葑古怪的表情。
直到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江澜才回到教室。
等了半个晚上,苏觉回身,用气声说:“江澜,问你件事。”
江澜随手翻开桌上的试卷,正打开笔帽,听到声音抬头,神色平静,“你问。”
“就,”苏觉抿唇,试探地问,“娄……葑,你认识他?”
“嗯,”江澜垂下眼,手里握笔写字,状似轻松道:“我表哥。”
苏觉惊讶地睁圆了眼,缓了一会,弱弱地发出最疑惑的问题:“那……他认识我?”
于是苏觉看到江澜写字的手停住,依然垂着眼,灯光从斜侧方打下,给他五官投下一片阴影,唇角微抿。
有那么一瞬间,苏觉觉得自己可能问错问题了。
江澜整个人像被摁了暂停键,静了几秒,他才抬起眼皮,眼底清澈无波,缓缓开口:“他说,小时候见过你。”
“小时候?”
“嗯,你记得吗?”江澜问。
“这个……”苏觉转回桌子前。
江澜注视她的背影,黑白分明的眼中升起隐隐期待的光彩。
捂着脑袋试图思考,可惜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苏觉皱着张脸再度转过去,苦恼道:“不行啊,我记不起来了。”
放学铃声在此时打响,苏觉只看到江澜开口说了些什么,声音很低,完全被铃声盖住。
她提高音调,“你说什么?”
江澜收拾课本试卷,很快拎着书包起身,叹了口气,抬手在苏觉脑袋上揉了揉,轻声道:“认真想想。”
少年手掌宽大温热,像呼噜小狗一样呼噜她的脑袋,头皮一阵酥酥麻麻。愣在原地,江澜已经离开教室。
苏觉后知后觉深吸一口气,趴在桌子上,碎碎念,“到底什么啊……”
一路沉思,魂不守舍地回到家,还在绞尽脑汁地思索到底什么时候和娄葑有过交集。推开爬着蔷薇的木门,目光触及院落一角,登时脚步停顿,思绪归位。
“妈妈?”
李枝一身精致衣装,坐在小院子的石桌边,闻声看过来,站起身,微微一笑,“小觉。”
绿植遍布的客厅,李大群张罗完直接回了房间,把客厅留给她们。
李枝问完苏觉近况和学业,两人就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
“你……”
苏觉赶紧开口:“你先说。”
李枝面色一愣,无措地点点头,这个在外凌厉精干的女人在面对苏觉时难得弱势下来。
她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才想到话题,赶忙道:“这个地方你喜欢吗?我特意给你安排在这里,你小时候不是老闹着要回来嘛。我想着,既然你不喜欢原来的环境,那就换到这里,你应该会开心一点?”
这话仿佛一道惊雷劈上苏觉的脑海,震得她头脑空白,尤其是那句“你小时候不是老闹着要回来嘛”。
“小觉?”
苏觉回神,倒吸一口气,问:“小时候?”
“是呀,你九岁那年在这里过了一个暑假,后来好多年都说要回来,”谈到以前,李枝泛起柔软的笑容,“不过,上了初中以后你就不闹这个了。”
九岁。
这两个字终于撬动苏觉尘封的记忆,零碎陈旧的画面一闪而过。
对苏觉而言,九岁是很特别的一年。她在这一年第一次萌生对太空的好奇,第一次对着父亲说长大要做天文学家,也是最后一次拥有父亲的生日祝福。
如今回想,她对九岁的概念全是父亲,其他还发生过什么事一律模糊不清,只隐隐约约记得阳光炽烈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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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区的夏天,抬头一片阔大的绿树荫,阳光星星点点。午后蝉鸣高亢,周遭了无人声,愈发衬托夏蝉叫得有力。
小小的女孩站在老树下,手上两支冰棍,递出其中一根,奶里奶气故作高深地说:“你我相见即是有缘,我把此物给你,你要记得我这个大哥的好,知道吗?”
女孩对面是一个白白瘦瘦的小男孩,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看女孩又看看冰棍,手却一动不动。
“嘿!你到底要不要!”女孩被对方的无动于衷惹得不满,冰棍在高温下慢慢融化,一滴落在她的手背,“你再不拿走它要化了啦!”
对面这才伸手接过。
满足地咬了口冰棍,眯起眼睛,一抬手勾住小男孩的肩膀,漫步在树荫下。
路边长了一颗歪脖子树,枝桠交叉,粗壮大气。
女孩看到这棵树,双眼一亮,扔掉刚吃完的冰棒棍子,拉着小男孩跑过去,手指往那根歪斜的树枝一指,兴奋叫起来:“我们上去那里玩吧!”
“不要,”男孩说,“你昨天爬树就摔下来。”
被揭到痛处,女孩嘴一瞥,嘟囔道:“你就是胆小,好汉不提当年亏,我就要上去。”
她跃跃欲试,撸了撸不存在的袖管,小手抓着一根被砍到根部的树杈,开始她的爬树冒险。
男孩静静站在树下,仰头看她,忍不住扬声提醒:“你小心一点,左边脚下没有树枝了!”
“可恶……低估了……”女孩抓着一根树杈,左看右看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小短腿够不着,于是尴尬地挂在那里不上不下。
保持这个姿势良久。
男孩皱起眉毛,问:“你在那里干什么?”
“安静!我在观察!”
“……”
“你是不是下不来了?”
上边静了几秒,没搭话,蝉声聒噪。
“江澜,你到这边下面来。”
男孩疑惑地打量着,慢慢走过去,抬头:“我到了。”
女孩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猛足了力气往上一跃,手指与头上的枝桠擦过,“啊呀”一声,光荣摔下。
摔惯了的女孩立马爬起来,拍拍衣服,叹道:“功夫不错。”
被骗做了肉垫的小江澜慢慢爬起来,默不作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