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会(63)
“嗯。”艾登也看着赵慈行, 他缓缓往她那边走了两步, 她有点不知所措地抓紧了牛皮纸袋徐徐后退着。他们的目光没有错开,始终纠缠着。他比她高不少, 昏黄灯光下, 他高大的身躯完全罩住了她玲珑纤细的身体。
他像捕猎的猛兽,正在一步一步把他的狩猎对象逼往角落。赵慈行知道自己逃不了的, 她也不想逃, 她愿意束手就擒。她不过是本能地后退。在她的腰身撞到桌角之前, 他蛮力把她捞到了怀里。赵慈行瞬间倒吸了一口气,这小子有时候是这样。不知轻重。时而是无意, 时而却是故意为之。她在他怀里昂头看到了他乖张的表情,这回怕是后者。她嗔怪他一眼, 就要推开他。
“你是谁的?”艾登的右臂牢牢扣住她的腰,根本不让她挪动一丝一毫。
他身上的酒气比她身上浓厚多了,也许是这个缘故,他呼吸和说话格外沉。赵慈行当然也知道不只有这一个原因。她觉得自己的脸烫的要爆炸了, 她的呼吸也很不顺畅,但她却不知道是应该深深吸口气还是干脆屏住呼吸。
“我是少爷的。是少爷一个人的。”赵慈行凝神看着那双黑墨瞳仁,梦呓似的说道。她声音不大,尤其外面下雹子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她知道,他听到了,更是看到了她的唇形。
果然,他清冷的唇角有了微弱的笑意,“乖。”
赵慈行咀嚼起“乖”这个字来,这人第一回亲她,亲完也说了这个字,她当时差点把他推出去。她那时候的心思是,她年纪不小了,让个比自己小几岁的男人说乖或是不乖,好像有些奇奇怪怪。然而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她心境竟完全不一样了。他说她乖或是不乖,她都觉得很自然。
艾登看怀中的小脸软唇都是红嘟嘟的,偏那一双勾人的眼睛动个不停。本是明眸善睐,但喝了酒,撒起娇,又或是微怒时,又或是微笑时,又或是垂泪时,又或是情动时,都不一样。艾登目光下落,到她抱着的牛皮纸袋上。“不打开看看?”
赵慈行回过神,点点头,打开刚看了一眼,连忙合上了。艾登没瞥见里面的东西,却没错过她面上的羞涩更甚。他心里有了猜测,也不问,放开了她。赵慈行只觉得腰间的蛮力忽而不见,她一扭头,艾登已走到车窗前坐了下来。她以为他还在生那罗密欧的气,又想到他一晚上的冷淡,便走到他面前,小心打量着他的脸,试探问道:“你很不喜欢他们吗?”
艾登摸出烟盒打火机放在桌上,没抬眼,轻描淡写答道:“撇开那欠抽的小子,谈不上。”
赵慈行就有些不解了,“可你一晚上都表现得不太爱搭理他们……”
艾登斜着看向赵慈行,轻笑问她,“我若是一晚上都跟你似的,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赵慈行被艾登这么一点,心里叹道还是艾少爷更会演戏。她细细回想,他虽不太说话,但明显比她更懂那三人的心思。她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你在京郊真的有马场吗?”
“嗯。”艾登道:“原是祁二爷的,他好赌马,也好走马,那马场主要是他自己图个乐子。他离开北平之前过给了我,我投了些钱,重新做了规划,这几年经营的还凑合。我偶尔去看看。”
赵慈行点点头,难怪他能做赌马的中间人,也许有些马就是从他马场出来的。她又想到另一件事,“刘易斯说他姓魏……”
“他没撒谎。”艾登接道,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转那烟盒,“别看玛丽后来不让罗密欧提他切实的身家背景,但其实一上来刘易斯就探了我们。你不知道魏家,自然没什么特别反应。”
“魏家在哈尔滨很出名吗?”赵慈行连忙问。
艾登玩烟盒的手停了停,很快又继续了,“显赫。搬去上海以后低调不少。不过,他们家在哈尔滨的实际影响力都还在。我上回回哈尔滨住的就是魏家的宾馆。”
“难怪刘易斯那么大的口气了。我们这回还住那里吧?”
“住。”艾登像是玩腻了烟盒,改玩打火机了,“这是碰上了,就算没碰上,我们应该也会查到那家人。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口中的仁兄姓的是章。章家的公子很可能就在哈尔滨等着他们。”
赵慈行在心里串了串,酒劲都下去了一些。想到后面,她胸口有点闷。都是哈尔滨人,魏家姐弟从小过的不知是什么样的奢华生活,而艾登……她看向他,他手里还是没闲,交换着玩他的烟盒和打火机,他的眼睛盯着桌面,似是在想什么。
就听艾登蓦地说:“他们没有错。但他们确实来自吃人的那群人。”
赵慈行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默默道:“你这话听着像个socialist,又或是绿林好汉,你是吗?”她说完觉得真是讽刺,她最早听到的他的名号还是个前清遗少呢,而他的“夫人”是流亡的前白俄贵族。
艾登没想到赵慈行会这么想,这也让他想到了周教授和祁二爷。他朝她看了过去,她看上去非常严肃。艾登于是看着她的眼眸,认真告诉她:“慈行,我是我。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至于什么主义,什么主义者,我想正经读些书,再谈这个。”
赵慈行一瞬间想到的是,他是打算跟叶莲娜一起去英国的。他可以在英国读书,读到很多很多的书,了解到很多很多的理论。她努力收起自己的小情绪,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多了。她试着回到话题上面,骄傲地说:“我认为我是个女性主义者,且我认为feminis.m和socialis.m有很多联系……”但她没继续说下去,这些他们以后可以慢慢谈,如果他们还有以后的话。这个夜晚,她更想谈风月,想离他更近。“艾登……”
“嗯?”艾登不知她为什么没有继续说她的见解,但他感觉到了她的迟疑。
“你为什么告诉他们你叫Eden?”赵慈行内心忐忑,却还是问了出来。
艾登从烟盒里拿了根烟出来,倨傲说道:“是你把我想的太懦弱了。Eden死了,但Eden也就是个英文名字罢了。”
“我没有那么想。”赵慈行急急辩驳道,她好像抓到了点什么,好像那正是他先前不理她的缘由,甚至因此动过不要她的念头。或者都不是。她只是在胡思乱想。可他明明也是矛盾的呀。她理不清,越来越混沌,重复喃喃,“我没有那样觉得……”
艾登把那根烟放到了唇上,瞟向她。是问她介意与否的意思。赵慈行就摇头。他侧头点了烟,恢复了常态。他扫了一眼她手里的牛皮纸袋,问道:“不合心意?你还洗澡么?”
赵慈行经艾登一说,想起这件事来。她走到他对面坐下,放下了手上的牛皮纸袋。外面,冰雹说停就停了。她不看他,过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我不知道玛丽的衣服合不合适。”她说完才抬眼看他。
艾登微微抬了点下巴,“过来。”
他每每这么跟她说这两个字,她都无法拒绝,像是什么咒语。赵慈行乖乖站起来去了他身侧,他立刻一手揽住她的细腰,把她放到了他腿上。她不及反应,左耳一阵温热气息,“那就不要穿。”
赵慈行抿紧了嘴唇。他喝过酒以后更像浪荡少爷了。她想起自己先前说的那句话,在他烟雾的缭绕下,她终于颤颤抖抖问了出来,“你先前听到了是不是?”
“嗯。”艾登很淡漠地应了一声。他把那根香烟捻灭在烟灰缸里。他的嘴唇找到了她的耳朵。
她问的暧昧,但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不愿意吗?”赵慈行紧张地问。她想抓住他的眼眸,想刺探他的心,可他偏偏正专注于她的耳朵。
“别说蠢话。”艾登含混道。
“那你为什么……”
“等到哈尔滨。”艾登模糊不清地说着,换了英文,“别急,宝贝,你根本不知道我脑子里现在在想什么……”
赵慈行毫无力气,她快被他逼疯了。他说英语法语俄语都很好听,跟中文不一样,发音要更靠后,声音会更低沉磁性。他叫她宝贝,这是第一次。他说她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她是没有经验,可又不是黄毛小丫头……
这是漫长煎熬的一个夜晚,对二人来说皆是如此。尤其在赵慈行洗完澡穿着黑色的真丝睡裙和吊带丝袜从浴室出来以后。艾登在心里骂了句,又或者是赞了句,要他命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