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会(53)
叶莲娜用俄文大吼大叫起来。艾登回的也是俄文。
赵慈行听不懂,一句都听不懂,勉强能抓到几个俄语词,但毫无意义。她觉得自己也要跟着疯了。她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用英文颤抖着打断他们,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了?请告诉我。我必须知道。如果你们想要我离开,我现在就可以走。真的,你们不用担心我。”
叶莲娜和艾登终于一起看向了她。然后,叶莲娜看向艾登,说:“你告诉她,用英文。”
艾登稍顿,毫无感情地说道:“我告诉叶莲娜我们离凶手很近了,这也是我带你回来的原因,因为我担心你会有危险。然后,她就发疯了。她不希望我们继续寻找凶手,她说我最后会把你和她都害死。我原本不打算告诉她,但我想你可能不想瞒她。而且,我们也许会需要她的记忆,她得面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赵慈行看向叶莲娜,她知道叶莲娜能听懂的比能说的多,艾登说的是不是实话,叶莲娜是知道的。叶莲娜点了点头。
赵慈行叹了口气。她在叶莲娜眼里看到了真实的恐惧,真实的,触目惊心的,恐惧。她不能说她完全理解那种恐惧,但她完全理解叶莲娜不想让他们查下去。她试着跟叶莲娜说:“我很抱歉,真的,但你知道如果凶手一直不被找到,六年后可能又有一个女孩儿遭殃……”
“我不在乎。”叶莲娜大声道,“我他妈的不在乎。我就要去英国跟我的家庭团聚了,我只想把最后的在中国的时光好好过完,跟你跟艾登一起。你们才是我在乎的。如果艾登不跟我一起去英国,这还是安德烈最后的跟他父亲相处的时光。但你看看,他总是不在宾馆。我没有怪你,赵小姐。我很喜欢你,这是真的,我也很希望你们能幸福,这也是真的。”叶莲娜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赵慈行无话可说。她没有任何资格没有任何权利要求一个曾经的悲惨受害者去做什么。
叶莲娜继续哭着道:“他自己想报仇,可是我不想啊。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他找不到他的仇人,他就逼我……”
“闭嘴。”艾登突然冲叶莲娜狠戾地吼道。
赵慈行肩膀一颤。她果然他有仇人。他必然有仇人。他去广州去香港去天津去上海找的那个人就是他的仇人。他混在洋人圈子里应该也是为了找这个仇人。他的仇人是个洋人。
叶莲娜却疯疯癫癫笑了出来,夹着眼泪,“他没告诉你,他没告诉你,赵小姐,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刚刚被强/奸了的女孩儿为什么会信任一个陌生的中国男人?还他妈的嫁给了他?而他——”她指向艾登。“他又为什么会救我?还待我和沁东那么好。你我都知道,他甚至算不上一个和善的人。”
叶莲娜的英文说的磕磕绊绊,语法混乱,但不影响赵慈行的理解。这就是叶莲娜故事里最大的漏洞,最说不通的地方。赵慈行每晚都在想这个问题,她想不明白。她看向艾登。她看到艾登的脸变成了一潭死水,不再是那样的阴沉阴郁阴森,是更可怕的她说不上来的一种情绪。是她害怕知道的真相。她不想知道了。真的。她不想知道了。但此时此刻艾登似乎已经无力或是不想去阻拦叶莲娜了。他只是沉默地空洞地死气沉沉地看着地板。
“因、为、有、人、他、妈、的、碰、过、他!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赵慈行一动不动,她胃里的翻腾回来了,抽搐得厉害,猝不及防,异常强烈,无法抑制,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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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艾登二十岁回到哈尔滨的时候正值哈尔滨的春天, 他站在松花江畔, 望着那教堂那杏树那酒楼,祁二爷的光头似乎依然清晰可见,可他却怎么也回忆不起那个食不果腹目不识丁的自己了。如今他身上有枪有钱, 字虽是写得丑了点, 但至少“艾登”二字还算潇洒, 他去到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 见到任意一个人, 都无需感到害怕或是自卑了。
那仍是不算暖和的冰城之春。艾登身着西装, 头戴呢帽,沿着江畔走。五年、六年的时光, 不算太长, 但也不短,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比如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装扮, 比如他也已经习惯了人们见他恭敬地喊声“少爷”。他后来总算明白了祁二爷的“安排”是什么, 他“拜师”那一日就想到了祁二爷那样的人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
祁二爷头回带艾登去西便门跑马场时也是这样的春日,不过比这暖和。整个四九城, 到处生出了绿意。老话儿讲,“春脖子短”, 但这短暂的春日依然让北平露出了可爱的模样。天蓝的透,笼中的鸟儿,笼外的鸟儿,都叫得欢快。城里的老爷少爷, 洋人国人,富人穷人,聚集在那跑马之地,或是社交需要,或是博个彩头凑个热闹,或是指望一赌定终生。祁二爷还是身着长衫大褂,头上戴着顶颇为扎眼的礼帽。因着他是光头,偶尔戴回帽子,就传他是喜戴帽。艾登则是一贯的高级西洋礼服装扮。
二人在看台上看了会儿跑马,就去到了后边。后边不是人人都去得了的,管事的洋人查的严,不过那洋人见着祁二爷却给他们放了行。尽管祁二爷一句洋文都不会说,也没有说。到了后边,祁二爷和艾登一人一支香槟,像是在等待什么人。艾登那时早已懂得谨言慎行,不该开口的时候一句声都不会做,更不会随便问出心中疑惑。要多看多想,很多事情如果只等着别人来给答案,就落了下风。
没多久果然有一穿着华丽的贵妇过来了他们身边。那贵妇是个中国人,年约四十,风韵犹存,跟她一起的还有个洋女人,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模样打扮都不俗。
那是第一次祁二爷不仅只介绍艾登是少爷,还故意跟人暗示他的身份可能是前朝的大贵人。实际上大清亡了以后,所谓的前清贵族身份不仅可能是累赘还有可能带来灾难遭人嘲笑。只不过祁二爷做的有一些生意,若有这么一层,会多出不少便利,也更让人信服。
艾登跟了祁二爷几年,知道的总是比外人多些,但也很有限。他知道祁二爷以前是皇城根下一个大帮派的元老,他知道祁二爷虽无妻儿但他的侄子还在那帮派中担任要职。祁二爷早就明言禁止了艾登入帮派,不过祁二爷同样跟他的侄子打了招呼万事不可为难艾登。师徒二人平日绝不与帮派往来,只是祁二爷人虽不在江湖,江湖上仍有他的名声。好比这马场生意,不是谁都能做的。
“就刚才那枣红烈马,艾少爷家以前不知有过多少,他要说那马能跑赢,准能赢……”
两位贵妇深信不疑,将艾登看了又看。艾登却不苟言笑,对她们爱搭不理。艾登那时刚过十八,比瘦高的祁二爷矮不了多少了,身材颀长,肩背宽阔,再加上刚脱去一层稚气的英俊脸庞,他走到哪儿都有女人盯着看。他见怪不怪,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祁二爷希望他如此表现,他更知道他应该如此表现。
二人做完生意,从跑马场出来。祁二爷说了句怪话:“我要是你这岁数,你这模样,都不知有过多少女人了,你小子倒好,甭管见了多漂亮的妞儿,眼皮子都不动一下的。”
祁二爷向来不说废话,若他说了什么俏皮话,那不是在明着暗着损你,就是有深意。祁二爷是在试探艾登。
艾登面无表情,也不打算张嘴。就见一骑装少女英姿飒爽从他身边飘然而过。他闻得一阵香气,回了回头。那少女也回头,冲他嫣然一笑,一双美眸眨了眨,像是引他过去。艾登没过去,转过头继续往前走。但他知道他耳根有些红了。
祁二爷在他身后哈哈大笑,而后低声道:“我还真他妈以为你不想女人呢。原来还是想的。”
艾登仍是没言声。他没必要告诉祁二爷,他不是对女人没有兴趣,只是在那之前相当长的一段时日里,他很怕女人。她们天真的、好奇的、娇羞的、暗示的、含情脉脉的等等,总之是各种各样的目光,仿佛能窥探到他心底最深的秘密,最不堪的回忆。他不能去想,更不能忘记。祁二爷没猜错,他有仇人,他要报仇。复仇是那么强大的一种驱动力,他吃的苦都不算苦,他受的痛都不算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