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个邮差(40)
穆林太太没再说话,专注于手中的针线活。
两天后,马丁在楼下等玉芝,夜晚沉醉在玫瑰色的酒中,空气香甜,温柔得如同天鹅绒。穆林太太帮玉芝把头发盘起来,她穿着租来紫蓝色的长裙礼服,脖子上带着母亲留给她的珍珠项链。
他们一起坐上租来的黑色豪车。车子和夜晚一样,快乐地往前面赶。
*
庄园外,马丁在练习走路的姿势,他不让玉芝牵,那样会显得他像个小孩,她站在他身边,能时刻提醒他,他不是孤军奋战就成了。
他们是最后到的客人,走进舞厅时,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们。马丁的一个头脑不清的姑妈最欢迎他,她十分不解,为什么这个孩子没长高就变老了。
马丁告诉姑妈,他是人,当然会变老,长不高,是因为他同时还是我侏儒。
人群中,玉芝没注意到的地方,一个身影慢慢移动。
他走到视线开阔的地方,将玉芝的整个样子装进眼中。
玉芝站在人群前,绯红的面色不是妆容,是窘迫和害羞造成的,她尽量表现得体面,因此她不说话,不走动,做出惬意自然的微笑。
他仔细瞧见她,这么久来还是第一次这么观察她。
她的下巴颏儿太短了,额头应该再饱满点,鼻子小巧精致,但他记得上面有几颗雀斑,要算美的是眉毛,颜色长短恰到好处,由于眉骨偏高,使得那两撇眉是整张脸上最活泼的,眼睛算不上很大,但睫毛浓密,永远亮晶晶的,仿佛装着光,但更像刚哭过。
她算不上大美人,但绝对迷人,他最清楚这点。
现在,她那两撇活泼的眉毛变严肃,嘴角的笑也收起来。
她发现了人群后的他。
眼神相碰那刻,玉芝心中一涌,既不开心也不生气,而是一种奇怪的情绪堵在胸口,她难以名状。后来她才知道,那种感觉是掺杂了很多失望的期望。
在玉芝不知所措之时,马丁过来告诉她,他们要上楼去拜访一位夫人。
二楼最里的一间屋外,马丁取下帽子,笑呵呵对着漆黑的房间说;“哦,楼下可真是热闹,真希望你也能下去看看。”
一盏台灯忽然亮起微弱的光后,玉芝看见马丁站一张床边,床上躺着一个人,她走近才看清是个女人,骨瘦如柴,头发苍白,因为长年不见阳光,堆满皱纹的脸毫无血色。
躺着的人是马丁一百多岁的祖母,明明活着,却像具不会腐朽的尸体。她已经这样躺了很多年。
马丁将祖母鹰爪一样的左手交到她手中,告诉她可以许个愿望:“她是靠这个发家,嫁给我的曾祖父的。”
“靠什么?”
“靠给人带来好运!”
“我不相信,她看起来就是普通的老人。”
“以前谁想摸到这只手,可是得付钱的。试试吧,许愿无害!”
玉芝握住老人的手,她的手有点烫,仿佛手心有一堆小火苗在烧。明明在熟睡的老人抓住了她的手,她吓了一跳,直到她默念出心愿,她才松开老人的手。
——她希望他爱她。
下楼后,玉芝问马丁他许了什么愿,马丁说他的愿望不大,他一直在等梦想成真的那天。
大花园里,玉芝和马丁迎面撞向走来他,已经来不及避开。
他走到身前停下,抵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然后穿过花圃,往屋里走去。
“他对你说了什么?居然把你逗笑了。”马丁问。
“他说他在农场的情人是一匹黑斑白马,公的。”
*
走出庄园后,马丁脱下西装,回到他的酒馆,继续当他的小老板。
最不显眼的角落,坐着一个矮瘸子切斯特,他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只腿,膀胱也受伤,每隔半个小时得小解。他喜欢坐在偏僻处,喝酒时闭上眼睛。
他看穿了生死,活得老实本分,同时又大胆冒险,过马路时过分小心,却很爱玩刀子。没人知道,他每次上厕所都要处理大腿暗疮流出的脓血,同样没人知道,他身体里长出了一颗嫉妒的毒瘤。
在他烂掉的人生里,有时也会出现美丽的意外。那晚他从厕所出来,酒精和心中的怅惘使他腿酸,他倒在一个女人身上。她身上的白芍药气息让他鼻尖发酸。
自从那个爱上玉芝后,他每晚都会来酒馆。由于自身不起眼,又爱隐藏自己,几乎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晚,玉芝又翩翩而至。如果用一个价格能够买到她,他愿意倾家荡产,把命抵出去。
*
和她一起进来,站在她身旁的那个男人,几年前很冷的一个雨夜,切斯特和他在大桥上说过几句话。
那时他才来到镇上,他问他晚上可以去哪里逛逛。切斯特问他是想要酒还是女人,他说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切斯特啐口痰,说他应该滚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