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只有一些住户家的灯笼隐隐亮着,看起来实在太冷寂。眼看着常遇可能又要哭鼻子,陈俨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赵讲书又夸你书读得好了?”
常遇点点头。
“太棒了,那些蠢孩子是体会不到这种无与伦比的优越感的,还说什么考第一名有什么了不起……就是了不起啊有本事他们考个看看。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最喜欢用这句话将他们全部堵死。”
“后来呢……”常遇声音低低的。
“后来没朋友了。”
常遇扑哧笑了出来。
“不过你与我不一样。”
常遇抬头看他。
“你没有我聪明。”
陈俨接着道:“所以你会有朋友的。何况朋友不在多,总有人跟你气味相投。”
“姑姑不是你的朋友吗?”
“那不算。”陈俨回她,“你姑姑是比朋友重要得多的存在。”
常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因走得慢下来,她又觉得有些冷了,遂抬头跟陈俨道:“我们跑回去罢……”
陈俨却忽然停下了步子。他闭了闭眼,忽又轻叹出声,说:“我年纪大,跑不动的。”他说着将手伸出去:“忽然不认得回去的路了,你领我回去罢。”
常遇当然不信他不认得回去的路,遂抬着头看看他隐在黯光中的脸,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的眼睛……不好了么?”
陈俨没有回她。小丫头遂也很识趣地没有再问,伸手握住他的手,沉默着带他往回走。
常府已不远,门口的两盏灯似乎才刚刚亮起来。常遇停下来,转过身抬头问他:“你自己能进去吗?”她说着踮脚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
“你先进去罢。”
“我可以在外面等一等你。”常遇低头哈口气,一团白雾融进这晚雾里。
“不用了,外面很冷。”
陈俨说着就转身拐进了巷子。他背靠墙站了一会儿,可眼前依旧只有……一片黑暗。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走到巷子口,停了下来,没有再往里走一步。
常台笙方才从府里出来,见常遇守在门口不肯进去,遂下意识地往这里来,可看到的却是背靠着墙躲在黑暗里的陈俨。
冷风自巷口灌进去,晚雾弥散,她只看到他模糊侧脸。
常台笙在原地站了很久,鞋子里像是灌了冰水,脚无论如何也暖和不起来。
她此刻很想走过去拥抱他安慰他,但她却明白,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般需要帮扶的模样。
又过了很久,陈俨睁开眼,终于又能看清楚这巷子里的一切,不由松了一口气。但他侧过身打算出去时,常台笙已经走了。
他刚走到门口,商煜就提着药箱到了。
商煜看他一眼,与门房打了招呼,遂进了府。小厅里宋婶已在准备晚饭,她脸色看起来的确很糟,常台笙起身帮忙,宋婶却道:“小姐累了一天了,就歇歇罢。”
话音刚落,陈俨领着商煜进了小厅。常台笙回头看商煜一眼,问道:“吃了么?”
商煜回说:“还没有。”
“那一道吃罢。”常台笙示意他入座,随后又多拿了一副碗筷给他。
“真是太客气了。”商煜将药箱搁在一旁的翘头案上,过来入了席。
宋婶边忙边看了他一眼,又问常台笙:“小姐身子又不舒服了么?”
“是。”常台笙敷衍回了一句,“先吃饭罢。”
她说着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常遇,留意到她哭肿的眼睛,却也没有直接在餐桌上问她怎么了。常台笙上次见常遇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将她从嫂子家接来的时候——疏离戒备,有些恹恹,很低落。
气氛沉闷地吃完这一顿,常台笙让陈俨带常遇先去书房,宋婶则开始收拾餐桌。商煜坐下来给常台笙诊了脉,说没有什么大碍,随后便将目光转向宋婶:“您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我帮您看看罢。”
宋婶忙摆手道:“不用,我能有什么事。”
常台笙侧头看她一眼:“既然商大夫好不容易来一趟,您就让他瞧瞧脉象罢。”
宋婶再三推拒,可最终还是拗不过常台笙,只好坐了下来,犹犹豫豫将手搁上脉枕,面色看起来有些沉重。商煜给她看了很久,最后蹙起了眉。常台笙在一旁时刻留意着他们的神色,这时候看到商煜脸色变化,心陡然一沉。
商煜收了脉枕,低头想了一下,与宋婶道:“若没有诊错,您几个月前就不大舒服了罢?”
宋婶忙回说:“还、还好……”
商 煜合上药箱,起身对常台笙使了个眼色,遂先出了门。常台笙心情沉重地站起来,低头走了出去。商煜背着药箱在走廊里站着,见常台笙关了门,低声道:“恕我直 言,宋婶的病若想要治愈很难,基本没有可能。人上了年纪,总会有些难愈的毛病,我想她眼下要的不是药,而是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