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与桥(8)
程洵在看书,没有反应。
停了一停,我转去厨房帮忙。
饭还没好,乔行打电话问我在哪儿。
“朋友这儿。”
“哪个朋友?”
“上次医院那个姑娘。”
“哪儿,我开车接你。”他语气不好。
我说了一个地址。
半小时后,谢如岑和程演送我下楼。
乔行脸色不好,像刚发过火。
程演上前跟他打招呼。
乔行也回一句,打眼,在谢如岑脸上停了几秒。
“多谢你关照乔边。”乔行眼神淡淡的。
“走吧。”
坐上车,谢如岑挥手,像只小白兔。
“谁惹您生气?”我问乔行。
“公司的事。”他不多说,听我讲怎么认识谢如岑。
车到楼下,熄了火,乔行迟迟没动。
车内光暗了。
“她笑起来,有点像钟翊。”
我一愣。
院里亮起灯,灯下影子涣散。
乔行问:“你是不是把她当作钟翊,才拼命对她那么好。”
我张了张嘴,没声音。
一个小女孩笑着,她把橘子递给我。
“乔乔,这是我给你抢来的。”
橘子甘甜,沁透心脾。
“不用这样。”乔行一声叹息。
“人死不能复生,她不是钟翊的替代品,更不是你用来弥补过错的工具。”
“偿还,是内心悔过不再犯,而不是再拉另一个人进来,让她遭受伤害。”
“你明白吗?”
如鲠在喉。
我经常送谢如岑兔子玩偶。
我冬天会成箱的买橘子送她。
她试衣服我总说蓝色合适。
我觉得她冬天穿得毛绒绒更可爱
……
一样样,一件件,都是钟翊的爱好、习惯。
谢如岑在哪儿?
我呢,我到底在做什么?
乔行走后,我坐到阳台一根烟接着一根烟。
雾气呛人,又默默哭了一通。
这天忌日。
天边一角泛起蟹壳青,云层压低。
不久,飘起雨花,渐渐如丝如缕。
我折返回去拿伞,抱上花,再下来,就看到孟幻的车停稳,降下窗户冲我挥手。
“今天天气不太好。”她说。
“也不知道雨会不会大。”
“嗯。”
许是没适应车上空气,我闻着头晕。
孟幻看我一眼:“你先睡会儿吧,到雪淀我叫你。”
“哎。”
我模糊睡下。
雨打窗户,毕毕剥剥。
右转过大路,上了高架,车流汇集。
前面车辆追尾,车速开始变慢,走走停停,最后干脆停滞不动。
时间过八点半。
“早知应该走桥下。”孟幻叹口气。
我安慰她:“你别急,安全最重要。”
“看这天气,钟泉他们应该也会晚到。”
我怔怔地看窗外,点点头。
四十多分钟后,车才开下桥。
雨收了,乌云仍压境,空气浓灼沉闷。
一路开去,到雪淀时,过了十点半。
往里去,走过中间主干道折到右侧,再过几百米,孟幻停下了。
“在这里。”
我看到一个名字,再是黑白照片,一道笑容。
“乔乔,放学到我家一块写作业。”
“乔乔,这条鱼你画的真好看啊。”
“乔乔,我哥比你哥脾气还差。”
“乔乔,毕业了我们也住一起吧。”
“乔乔!”
“乔边。”
孟幻拍了拍我,我回神,愣怔看她。
她指了指远处:“我先去那儿。”
“嗯。”
目送着她走远,我蹲下,捂住了脸。
眼泪在指缝堆积。
雨中有风。
我仿佛能听到钟翊不断质问我。
“乔边,你为什么要做那个决定?”
“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这样吗?”
“乔边,你觉得你那样做,我会瞑目吗?”
……
我不知道。
灾难发生那一刻太迅速,快到我抓不住。
那一刻,蝴蝶煽动翅膀,多米诺骨牌推翻,所有人、事、关系尽数改变。
朋友变成仇人,保护变成伤害,爱变成了恨。
我也坠入深渊。
雨伞被掀翻,接着我被人一脚踹到背上,头栽去地面。
先是麻,再是疼。
“你他妈赶紧滚,别脏了我妹妹的眼。”
顺着一声叱责,我看清了来的人。
钟泉阴着脸。
他的身后,贺折撑着一把黑伞,神情漠然。
孟幻从远处过来,把我搀起。
墓碑下,一束白色雏菊已被雨水浇湿。
钟泉愣了愣,弯腰捡起花,狠狠砸到我脸上。
我下意识闭眼,倒抽一口。
花朵四散,还有刺。
“留着给你自己吧。”他看着我,一字一字。
孟幻急声说:“乔边早就服刑结束,人生也完了,她真心悔过,来认错、道歉,你何必要把她往死里逼?”
我皱起眉,她不该替我说话。
这时,贺折伸手把她揽去,压低声音。
“没你的事,少说话。”
我朝他看去一眼。
雨接着雨,混沌不明。
钟泉冷笑:“她能害死一个,也能害死第二个。孟幻,别忘了,你也是她的好姐妹,你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个呢?”
“她真心悔过关我屁事,过得好不好又关我屁事,死了,我才开心。”他盯着孟幻。
“你如果站在杀人犯一边,就别怨我翻脸。”
孟幻脸色煞白。
钟泉又面对贺折:“就算是你,我也照样不会心慈手软。”
“知道了。”贺折脸上昏沉,“走吧,人还等着。”
“你还不快他妈滚。”钟泉指着我。
贺折的目光移来。
我擦了把脸,迈开腿。
背后传来声音。
“我让你滚,是让你滚出镜水,最好死在外面。”
“什么时候等到了你的火化通知,我什么时候再放过你们家。”
我全身僵住,转过身去。
钟泉盯着我,缩起眼角,笑了。
“一点点折磨,就从乔行开始。”
雨丝如绵针,密密麻麻。
扎着人,五脏六腑破在身体里。
雨势增大。
陵园门口,保安大哥好心招呼我到亭子里。
两三句后,张嘉兰打来电话。
“嘉兰姐。”
“乔边,你现在有空没?”她问,“我有件事想找你帮个忙。”
“现在?我在雪淀,正准备回去,一时半会儿估计到不了市里。”
“雪淀哪儿?正好我在国道上,看能不能接你,事情路上说。”
我推脱不用。
她直说:“我刚从监狱看完我妹妹,事情跟她有关。”
我一愣,告诉她地方。
这时,一辆车到大门口慢下来。
我抬头,贺折望过来一眼,很快被细密的雨雾遮蔽。
大约半小时后,张嘉兰到了。
“怎么都湿透了?”
我一扯嘴角:“忘拿伞,你能来真是及时雨、活菩萨。”
“贫嘴。”
她开车掉头,驶上主路。
“家妍姐怎么样?”
“还行,头发白了不少。”
我想起第一次见张家妍,她带一点笑,客气地对我说:“妹妹你好。”
当时我在牢里,处境很惨,是她拉了我一把。
再之后,我出来没两年,她托我去老家拿东西给她姐,我这才回到镜水。
“是我外甥女。”
张嘉兰讲明来由。
杀了丈夫后,张家妍在自首前,把女儿送到琼山老家,让她母亲帮忙抚养。
当时小孩二年级,都骗她说,父母离婚,妈妈外出打工。
慢慢的,大人间私下的议论传开,父亲作恶被杀、母亲入狱坐牢,也传到小孩们耳朵里。
小姑娘在学校备受欺负、排挤,大人发现她受伤后,怕再出事,选择暂时办理休学。
但这终究不是办法,于是问张嘉兰怎么办。
“我想着,把纷纷接来镜水,但最近很忙,还要出差,跟家妍商量了一下,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到琼山把小孩带过来。”
张嘉兰等我回答。
我说:“行。”
第6章
出狱后,我逃到泛江。
初到陌生城市,解决了吃饭睡觉问题,孤独袭来。
活的意义虚无缥缈,噩梦交织,像溺在水中。
刚开始哭,哭能缓解一两天,越后来,哭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