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与桥(55)
两个人体温都凉,十指触碰着十指,相互取暖。
车到半程,天上开始飘雪。
雪屑纷纷扬扬,由疏转密,落到窗户上的被雨刮刮去筋骨,落到地上的被迅速碾成泥水,只有落在高处的,聚集成一片。
“每次下雪总让我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贺折的视线散在窗外。
“那天也下雪,我和乔行在连廊底下,看见你戴着红围巾,很长,拖在地上,穿一身黑裙子,慢腾腾地走来。”
我听着,记忆里一团模糊。
“走近了,没什么精神,半张脸都藏在围巾下,笑起来眼睛弯着很好看。”
“乔行做了介绍,我叫你‘乔乔’,你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塞给我。”
贺折轻轻一笑:“大概是被糖收买了心,从那以后我的目光都只在你身上。”
我一愣,低头道:“可我只记得你叫我名字。”
他笑笑:“已经足够了。”
雪继续在下。
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公寓,我催贺折去洗澡。
浴室中水流作响,腿边大小两只黑猫“喵喵”直叫,讨要早饭。
没养过猫,不知道多少量,也不知道怎么搭配,只能先试着给少一点。
不够再加。
难得是给人做饭,折腾来去,煮出一锅米饭炒出了两盘菜,一盘西红柿鸡蛋,一盘鱼香肉丝。
猫又叫几遍,猫粮我再放一点儿。
贺折穿着浴袍走来,额前湿发滴答几粒水珠。
许是刚洗过澡,他眼睛、嘴唇都带着湿气。
见我蹲在猫身边看它们吃饭,他也并肩蹲下,轻缓地抚过小猫的后背。
“你来以后,它得改名了,你想叫它什么?”
我想了想,说:“乔小乔。”
“嗯,大的呢?”
大的脾气温柔又克制,有些随主人。
我看着贺折,弯起眼睛:“叫‘小贺’。”
水光在他眼中闪烁,吻落在我嘴上,带着热水的雾气碾了又碾。
小猫以为是什么好吃的,探头凑上来,亲了亲我脸颊。
我忍不住笑场,拭去他脸上的水渍,说:“走吧,去吃饭”。
贺折坐到桌前。
见他发稍还湿,我去拿了块毛巾,站在他身后帮他擦干。
“有没有觉得有些不真实?”他突然问。
我动作一顿,再恢复如初。
“好像第二天醒来,一切又是原样。”
我一愣,环住他肩膀,侧脸隔着毛巾贴在他的发顶,说:“我在呢,不会的。”
落地窗外几乎没有风,雪花静静飘下,形成巨大的雪白帘幕,如梦似幻。
吃过饭,贺折接了两个电话。
我在靠窗的桌子前拾掇好设备,打开了未完的稿件。
猫咪跳上桌,就趴在我手边,追着笔玩,我只好把它按到腿上,轻抚几把,它打起了盹,呼呼噜噜。
贺折换好衣服,走过来对我说:“我要去趟公司,会要开一整天,得晚上才回来。”
“好,雪很大,注意安全。”
“嗯。”
他俯身亲我,没喝酒,却满眼醉意。
门合上,房间寂静如死灰,只剩我一个人。
我看着屏幕上的笔触一笔一笔,眼泪啪嗒啪嗒,停不下来。
脑里萦绕的全是他的诉说,全是他的温柔。
我呢?
捧了希望给他,然后亲手打翻。
他剥开了心,我却要把这颗心摔碎在他面前。
一片混沌不堪。
我起了烟瘾,却摸不到烟。
我攥紧发根,想从脑子里倾倒出一个正确的答案。
如果竖起耳朵仔细的听,能听到雪花簌簌。
睡醒的猫跳下膝盖,在屋子里和另一只追逐打闹。
钟表走到十点。
我打电话给贺老,说想见他一面。
他让我想通了就找他的律师,留了一个联系方式。
望着电脑愣了很久,我终于还是打算约律师面谈。
一路经着风雪,落得我满头琐屑。
拍了两拍,我抬头看见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冲我挥手。
他出具了贺老给我的补偿,海外房产、留学计划、账户基金,细到接下来一个月每一天的机票,都提前预定好。
“如果您同意,就在这里签字。”他说,“等您飞机落地,这些手续会进入下一个流程。”
我喉咙一哽,问:“那我要是不走呢?”
“听闻您哥哥婚事将近,要娶万家的女儿?贺老守信不动乔氏,但万家?就不好说了。”
守信?
我听懂了,贺老明面遵照以前的“交易”约定,实际釜底抽薪,从一旁慢慢瓦解。
我抬头问律师:“最晚什么时候?”
“这周末。”
我心里数着日子,还能骗贺折几天呢?
第40章
跟律师谈完出门,漫天雪花寂静无声的喧扰。
我打车又去了商场,买了一身黑裙子,再戴一条很长的红围巾,围住半张脸。
临走前我在镜子里照了很久,表演着弯起眼睛的笑。
不知道是不是贺折第一次看到的记忆中我的样子。
下午三点,快回到公寓。
哦,我还忘了一样,便去超市买了一袋糖。
返程途中在嘴里嚼化几颗,甜到舌根。
结果回去进不了公寓,门是密码锁,尝试了多次都不对。
我发消息问贺折。
他直接回电话来:“你去哪儿了?”
“回来你就知道了,一个惊喜。”
耳边传来他一声浅笑:“好,我大概七点回去,密码是659780。”
我默念一遍:“什么含义?”
“是一句话每个字的笔画数。”贺折稍作停顿,说出答案。
“乔边、贺折的家。”
“家是10笔,按0算。”
我愣住,眼睛酸了。
那么多年我梦寐以求的地方,我以为回不去的地方,就在眼前,甚至静静地等待了我很多年,一个家,只有他给了我。
电话里隐约喧闹。
贺折说:“好了,我还有事,你记得好好吃饭。”
“嗯。”
打开门,两只小猫迎过来。
室内森森寂静。
多希望窗外的雪是瓢泼的暴雨,好借它挡一挡眼泪掉落的声响。
小猫被裙摆上的扣子吸引,抓来抓去,大猫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团到我身侧。
一个人两只猫,都缩挤在家的门口。
七点钟,我往兜里塞了一把糖。
到楼下,外面已经全白。
雪转小,零零星星洒着。
我埋在围巾中,跺着脚,目光追着来的车辆。
路灯底下,积雪微弱闪光,脚踩着,咯吱作响。
总也不见人来。
冷得厉害,我连打几个喷嚏,打电话问。
等待许久后,贺折接起。
“喂。”
不远处一辆车缓慢停下。
“你怎么还没回来?”
刚问出口,就看到贺折从那辆车上下来,低头边走边听电话。
灯影在他身上笼了一层薄雾轻纱般的光晕。
我眼底发热。
“贺折!”
他抬头,脸上先是迷茫,然后看到我朝他跑去,目光由困惑、惊诧,转为炽热。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
“给。”
他看着我,笑得纯粹无瑕,好似从未这么开心过。
慢慢地,他眼里涌出泪,不断滚落。
他下意识低头,抬起手背到嘴边,想要遮掩,游离着目光,又忍不住望向我。
时间无法往回拨,我能做的,只有尽力拥抱现在的他。
耳畔是低哑的哽咽,和着雪的窸窣声响,都揉化进心里。
我问他:“当时我是不是这样?”
“那时你走的慢,没有跑。”
“慢不了,实在太冷了。”
他抱紧我:“走,回家吧。”
“嗯。”
雪地上留下交错的脚印。
“你之前有没有喜欢过别人?”贺折问道。
我想了想,说:“二年级的时候,我觉得转来的男学生长得好看。”
他的手在我腰处收紧。
我往他怀中靠:“你最好看,我最喜欢你。”
他轻轻一笑。
关上电脑,我转头看到贺折坐在沙发上。
他侧面向我,低头看平板,偶尔指下划过。
怀里还睡着小猫,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微微侧着头,手撑在太阳穴,轻垂眼帘看着我:“工作完成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