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与桥(53)
我答应了,到更衣室去试裙子。
婚纱略略穿上,勾勒出身体曲线,抹胸位置刚好,露出的一朵玫瑰,仿佛是从心口长出来。
镜子里的人陌生遥远,红着眼角。
我背过镜子,反剪双手,想把到拉到一半的拉链拉上,却不料缠住头发,卡住不动了。
试了几次不行,我打开更衣室的门,求店员帮忙。
“你好,我……”
外面有光,四下一片空寂。
我抬头迎上贺折的双眼。
他望着我,目光迷离,像七月而过的风,带着灼热的浪,浇起一层湿痕。
他喉头轻动。
一眼之后,他仓皇地错开视线,立即转身背朝我。
他低下头,将手抚到脸上。
他在发抖。
第38章
有一年贺家的小叔叔结婚,新娘是我的直系学姐,关系很好,她叫我去当伴娘。
前一天彩排,新人还没到场,筹备的人要计算流程时间,让我按新娘的路程走一遍,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条很长的拖尾裙子,我穿上,走路都困难。
我等在外面迟迟听不到音乐,乔行来了,扫了裙子一眼,问:“你这是?”
“替新娘走位。”
他笑了笑:“长辈不在,我带你入场。”说着抬起胳膊。
音乐响起,门打开,我就挽着乔行进去,笑个不停。
我还记得我和乔行说,我以后结婚可不穿那么长的裙子。
交响乐典雅隆重,我踩着旋律往前走,把注意力从裙摆移向前方,便看到不远处台子下站着的贺折。
他白衬衫黑西裤,身姿挺拔,目光悠远柔和。
我心跳加快。
乔行啧一声:“他演新郎啊?还想占你便宜。”
我摇摇头:“不知道,刚才没见着他。”
表面淡定,心里早乱了。
走到相应位置,需要换新郎挽手。
乔行按住贺折,说:“叫声‘爸爸’,我就把人交给你。”
我笑出声。
贺折淡淡地瞥他:“真的?你不怕我把你的那点儿坏心思告诉钟翊她哥?”
“什么心思?”我也望向乔行。
乔行一愣,轻笑:“你不也一样?要不我先跟乔边讲?”
“……”
两人相持着,你一言我一语,我夹在其间。
乱成一团,最后被人给轰走。
现在想想,眼前的情况,好似是往事重演。
“您怎么了?”店员过来,看明白了,“哦,稍等我帮您弄一下。”
“好……谢谢。”
我面对镜子垂着头,听到拉链响动,缠绕的头发脱离了卡扣,散在肩膀上。
“很漂亮,胸口的玫瑰恰到好处。”
店员轻拉我到中央。
我抬起一眼,镜中人不真实,飘渺无边。
“贺先生,您可以回头了。”店员叫贺折。
我从茫然中回神,在镜子里寻觅到他的目光。
“把头发挽起来,戴上头纱会更好看。”店员说着,给我一根皮筋,再把白纱取下。
我听她的建议,双手拢着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发髻。
“您个子高,稍微蹲一下。”
我屈下腿,让店员帮我戴。
“我来吧。”贺折开口,声音又清又冷。
未等我反应,他已走近,两手托住白纱掠过耳际,听着店员的话,将它笼在我头上。
他稍作整理,手指无意地触碰我的后颈、耳廓。
他指尖发凉,衬得我浑身更烫。
我微垂着头,看到他微动的喉结,再是掩在衬衫衣领后的锁骨,锁骨上一粒痣,随着他的动作时隐时现。
一层薄纱被放下,笼罩在了眼前。
好似把五感隔绝在外。
我抬起头,迎上贺折漆黑的眼眸。
隔层纱,就像笼了一层雾,将颜色都晕散开。
他低头看着我,视线游离在我脸上的每一处,然后轻轻笑了。
这笑容如短暂的春光,沾着清晨露水的湿气,一晃而逝。
店员有事先出去,只剩下我们两个。
贺折捏住头纱的两角,缓缓掀开。
雾散尽,他的五官外貌便重新清晰。
在目光接触的一瞬间,我心底有个声音。
“下辈子,我想嫁给你,好不好?”
天知道,我多想把“下辈子”这三个字去掉。
“我后悔了。”
贺折打破缄默,捧着我的脸,指尖在我眉眼处轻蹭,说话的声音低哑。
我迎着他的目光:“后悔什么?”
“后悔想要放你离开……”他说,“这次不会了,我不会让你再走。”
“嘉,嘉兰姐告诉你的?”我问。
他点头:“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我爷爷之前找你,是为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
贺折低下眼,目光锁向我胸口处的玫瑰,滚烫的视线仿佛能将花瓣灼烧。
“什么时候纹的?疼吗?”他开口问。
我下意识用手遮住,没有回答,继续上个问题,说:“我求他帮忙,被举报贪污那件事。”
他笑了一下:“老人家默许我参其中,足以摆明立场,又怎会帮你,还抽空去见你?”
他探寻的视线如尖锐的刺。
我小心避着,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方法,只能试试。”
我问他:“是你看到,还是嘉兰姐跟你说的?”
停几秒。
“嗯,张嘉兰替我办事。”他眼里无波无澜。
我突然觉得好笑。
所有人都在说着谎话,做着遮掩,算着计谋,藏着真心。
贺折如此,我也一样。
我叹口气:“我觉得累,你也很累吧,贺折。”
他微动眼色。
“宋修明告诉了我你在泛江为我做的一切,那些好,我偿还不起。”我坦白。
“没有我,你就不用备受煎熬和折磨,放过自己,行吗?”
贺折微愣,一声闷笑。
“没有你……你一声不吭离开琼山,回去找不到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吗?”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左侧胸膛,胸腔下面心脏跳动如擂鼓。
他一字一字轻声说:“这里,疼得要裂开。”
“比之前遭受的折磨痛苦百倍。”
“我已经把心剥给你看了,你呢?你要守到什么时候?”
他眼底有泪。
我好想捧着他的脸吻他。
可往前一步,就在悬崖之下。
这时,店员进来,说订单做好。
她看到我们站在一块,又问:“需要我帮你们拍张合影吗?”
我想说不用,贺折却点头应一句:“麻烦了。”
他握住我的手。
“新娘看镜头,笑一笑。”
我听到称呼一愣,朝前方看,始终定不住目光。
草草拍完,去更衣室换衣服,我听见外面贺折和店员在交谈。
“两位什么时候办喜事?”
贺折轻笑:“快了。”
“那先提前祝贺你们。”
“嗯,谢谢。”
我听着也想笑。
什么快了,又怎么可能。
一前一后走到店外。
寒夜中,繁华街道被灯光铺陈,来往穿梭的人结着伴,匆匆而过。
我停下脚步,贺折转头看我,皱了皱眉。
我解释说:“还有别的事,我去那边打车。”
“哪儿,我送你。”不等我回答,他直接来牵我的手,朝车停的地方走。
我挣了几挣,他索性五指紧扣,掌心贴合着掌心,指下用力。
随便他吧。
车内安静,徒留呼吸。
窗外是绵延的夜景,灯和灯的影子混作一团,光色陆离。
“乔行要结婚,你知道吗?”
我愣住。
他目视前方,淡淡的说:“选在这个关头,万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估计很快QIAO又能重整旗鼓,乔行也能走出困境。”
“嗯。”我扭头向窗外。
“以前他喜欢钟翊,还想过要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婚礼,被你误导的,竟然计划要在现场放些小白兔。”贺折微微眯起眼睛,轻笑。
“好在因为脾气冷,钟翊并不喜欢他,不致于让婚礼成了动物园。”
听着,我心里绞出一片痛楚。
漫长的停顿后,他不再笑,说:“钟翊也不喜欢我。”
“……”
我糊涂了,迷茫地望着他。
“她出的主意,帮我追你。”贺折目光微颤,“举止言语暧昧,我对她好,全都是演给你看的。”
所以……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