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与桥(25)
她卸去妆,抬着眼瞥过来,目光阴冷。
“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的?”
她向后靠在椅背上:“我这副样子你满意吗?”
她一身囚服,一头乱发,脸上有浮肿和脱皮。
我点下头:“还行。”
她翻起白眼,一摊手:“见完了,你可以走了。”
“等等。”我说。
“我问你一件事,你说都是因为我你们才这样,是什么意思?”
邱繁星一愣,笑了:“早在你敢替谢如岑出头的时候,我就想,你他妈凭什么?凭什么不怕得罪人,还有张嘉兰那么嫌麻烦的人精,跟你老妈子似的,处处关照你。”
“张嘉兰?”
“啧,原来从小锦衣玉食,不管干什么都有人跟在后面擦屁股吧,乔边?”
她掐着指甲,甲壳磨出声音,吊起眼看我:“怎么?杀人坐牢摆不平啦?”
“我虽然不是好人,但论恶毒,还是你厉害。”
我不耐烦:“别跟我扯这些,你说你受人虐待,什么意思?”
她磨着牙,抬头盯着我,眼神散开,很快眉头一皱,换上一幅笑容。
“你以为孙石为什么刚好跑去南山俱乐部?”
我愣住。
“我觉得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不是折磨这个人,而是折磨他身边的人。”她倾身,小声说,“我跟谢如岑说‘要想乔边安全,就按我说的做’,她真善良啊,乖乖掏钱,给我下跪,我用高跟鞋踩她脸,哦,还是用你给我的钱买的呢……”
“孙石每次去南山没掏过一分钱,就谢如岑挣的那点儿钱窟窿都补不上,我说‘你去卖身吧兴许能一晚上几百块’,哈哈……”
“邱繁星!”
我猛站起来,手穿过栏杆缝隙一把薅住她的头发。
“砰!”
她脑袋撞在栏杆上,我五指攥紧她发根,恨不得将她头皮掀开。
警察大喝一声,冲来过。
邱繁星冷笑着:“离开朝会后钱花光了,张嘉兰给我介绍一个金主,我还以为她好心,结果呢?那是个变态……”
我眉头紧锁。
“穿孔!滴蜡!勒脖子!塞铁丝塞剪刀!醒来床单上全是血,你试过吗?啊?!乔边!我对你做的对谢如岑做的,远比不上那个变态虐待我!”警察扯着我,邱繁星被挟持住,冲我大喊大叫。
“我问那个变态,你猜他说什么?!他说‘谁叫你得罪的是贺家要保的人’!”
我一怔,贺家?“你的命是命!我他妈命就不值钱?!乔边!都是因为你!你就是个祸害!”
室外雨停了,徒留一段雨丝缠绕,在我心底,乱成一团。
谢如岑的电话无人接听,我打上车直奔学校。
赶到宿舍楼,宿管不让进,我在门口蹲着。
腿酸了,接近晚饭时间,谢如岑总算回来了。
远远的,她和同学挽着胳膊,不知说了什么低头轻笑。
揉在暮色中,看得人眼酸。
“乔边?”
她忙跑几步:“来了怎么没说一声?等很久了吧?”
她笑眼弯弯。
嗯,她不是钟翊。
我看着看着,上前把她抱住,悄悄掉几滴泪。
她拍拍我的后背,柔声柔气:“哎呀,我忙实验设置了静音,没听到,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我吸吸鼻子,“吃饭没?”
“还没。”她说,“程演要过来,你叫上程老师,正好可以一块。”
“嗯,我问问他。”
程洵很快接通,很快答应。
第18章
时隔一年,我们四个又聚在一张桌上。
从朋友结成恋人,从隐藏秘密到秘密不断被揭开,变化迅疾。
程演在给谢如岑介绍菜式,说实验费脑需要补脑。
听他问,我只说行行行。
程洵伸手试了试我的额头:“怎么了?精神有点差。”
我宽慰他,随口一说:“没事,昨天晚上熬夜了。”
程演多一嘴:“乔边你小心,熬夜秃头。”
我笑:“没关系,我偷偷剪了谢如岑的头发,让她陪我秃。”
“坏啊你。”
程洵也笑,温温柔柔。
菜很快上来,程演、谢如岑你给我夹菜、我给你添汤,恩恩爱爱、甜甜甜腻腻。
我不禁问:“什么时候能喝上你们的喜酒?”
程演乐了:“如岑要同意,明天就能,你们准备好钱。”
谢如岑回我:“等我毕业。”
“话说回来,程老师不结婚,我这当弟弟的先走一步不好吧。”程演说。
程洵望我一眼,反问:“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
程演嘻嘻哈哈:“兄友弟恭,我还是懂的。”
新上一道油焖大虾,鲜美透亮,他捞了一只剥壳先给程洵。
“喏,兄友弟恭。”
程洵笑了一下,未等筷子夹起,他抬眼,目光落在我背后,接着站起来。
“嗯?”
我咽下一口里脊肉,侧着他的视线向后看。
贺折白衬衫黑西裤。
我收回目光。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贺总。”程洵伸手。
贺折在我旁边站定,他和程洵握了手:”巧啊,程老师。”
他说话鼻音浓重。
程演问:“我姑父这家酒店的菜怎么样,还行吧折哥?”
“挺好,环境也不错。”
“谢您捧场,怎么样,喝一杯再走?”
贺折清了清嗓子:“下次吧,包间有客人还等着。”
他道别要走。
“我送你。”程洵说。
“嗯”
我抬起头,贺折从眼角,扫来漫不经心的一点光。
程洵很快回来落座,饭桌欢笑如初。
干锅牛肉太辣,辣得我流泪、流鼻涕,满脸大汗。
我从座位上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转了个弯,二楼是酒店包间。
我鬼使神差地走上去。
地毯铺了整个廊道,踩上去无声无息。
高谈阔论、觥筹交错隐隐约约。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偷偷摸摸,像个变态。
就这样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我走完二楼。
真好笑。
我加快脚步回去,转过一角,再几步到通往一楼的阶梯。
我先听到一声喷嚏,再抬了抬眼,看到贺折一脸怔怔的,就站在不远处抽烟。
紧接着,他被烟呛了一口,剧烈咳嗽。
他抬起手背蹭蹭鼻子,再次看向我,眼中因咳嗽牵扯出一层水痕。
“在找我?”
他鼻音浓重。
我蹙起眉头:“感冒了?”
“嗯。”
贺折走过来把烟按灭,扔进垃圾箱。
他偏着头,微睁开眼:“还发烧了。”
我看着他,又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上他的额头。
是挺烫。
他一愣,眼神迅速暗淡,撇过头。
我沉声说:“我来,是想当面谢谢你帮我。”
贺折轻翘唇角:“不用,程老师替你谢过了,还说要请我吃饭。”
我看向他的手,微扬下巴:“我哥说你手受伤了,严重吗。”
“你说这个?”他把左手从裤兜里拿出来。
手指、手背缠了纱布,患处涂了黄色药水。
“偷着来关心我,程洵他知道吗?”
他冷声冷气地说:“既然你有男朋友,就不要再招惹别的男人,自尊自爱一点儿,不好吗?乔边。”
我躲过他的视线。
他不再说话,绕过我踏上楼梯。
指尖还残留一缕他的体温。
季节交替,和雨水混合在一起。
画展加殷老师介绍,陆陆续续有甲方找我画图,做室内装饰的,专辑封面的,出版物的,产品包装的,我开始闷在家做外包。
刚开始不熟悉流程,踩了坑又爬上来,没日没夜,做得十分辛苦,焦虑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
转眼间九月底,稿件交付。
临近钟翊忌日,又是一年中最压抑的时刻。
外面雨声滴答。
甲方返稿回来,提出一堆新需求,几乎要重新做。
唉。
我找来啤酒,一罐接一罐,晕了,倒在地上。
电话响了。
我有气无力地“喂”道,听筒传来熟悉的温柔女声。
“乔边,我是常阿姨。”
我愣住,眼前黑了一下,又清明了。
“常,常阿姨您好。”
“你好乔边,好久不见了。”
第一次真见常阿姨的时候,她刚从工作室出来,一手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