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留余白+番外(69)
“季师傅又不是外人。”老实孩子很老实地说,“而且我干嘛叫人来看你笑话?”
“你因爱生恨,报复我啊。”黎夜光早就把一切看透了。
余白喉结一动,“因、因爱……生恨?”
“对啊。”她说着动了一下被他咬疼的肩膀,“要不然刚才接吻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咬我?”
余白红着脸,用残存的骨气垂死挣扎,“我才不喜欢你……”
黎夜光舒坦地往椅子上一靠,贱兮兮地说:“哦?那谁喜欢我,谁是狗。”
余品如最后的倔强和小学生一样幼稚,“反弹!”
黎夜光微微一笑,“汪!”
余白石化了。
“哐——”
一声巨响从次卧传出,黎夜光确认季师傅是真的敬业,他跟下山来是为了破坏他们,如今当真步步紧逼,每一次气氛正好,他都能掐着点破坏。
从头红到脚的余白回过神来,他不敢去细想黎夜光的一声狗叫是什么意思,张皇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搁,索性大喊一声:“季师傅,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季师傅就沉着脸走出房间,脸色甚是难看,季师傅没有回答余白的问题,而是朝着黎夜光径直走来。纵然她和季师傅关系不睦,但他到底是余白的长辈,来了她家,她也应该招待一下。“季师傅,你要喝茶还是喝咖啡?”
季师傅也没有回答她,他瘦削的脸庞惨白一片,黎夜光正想调侃一句难道她家次卧有鬼不成,然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瞬间,她骤然一惊。
她知道季师傅看到什么了!
此前黎为哲回家,房内的摆设全部归位,而余白来得突然,她并没有去收拾房间,书桌上还放着……
下一秒,季师傅就印证了她的判断,他猛地将一个相框丢在她面前,正是黎夜光幼时和父亲在千佛窟前的合影,他指着上面的黎为哲问:“他是谁?”
余白疑惑不解,“季师傅,你认识她爸吗?”
季师傅目光阴冷,每一个字都像是要咬碎牙似的狠厉,“我当然认识,他就是你姑妈在千佛窟时的上司。”
第五十五章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part55
退一步,海阔天空,晚一步,满盘皆输。
——《夜光夜话》
余白十岁那年的深秋,一场连续大雨后,气温逼近零度,周末不用上学,他犯懒窝在床上看书。那时候的刘哥不过二十四、五岁,还没结婚,和余白住一间,顺便照顾他。下个月是余黛蓝二十六岁生日,余老爷子心血来潮,要用后山那棵百年楠木给她做个首饰盒,结果只画了设计图,就说自己年纪大了,把活推给徒子徒孙们。刘哥是山中第一壮汉,被迫接下砍树的活儿。
不知怎地,后院起了嘈杂,动静不小,连熟睡的刘哥都被吵醒了,他揉揉眼下床,骂骂咧咧地向外走,“昨天砍了一天树,还不让我好好睡觉,肯定是季小河,整个山里就属于他最烦人……”
余白年纪小,余家山的事一向轮不到他管,自然不必去凑热闹。过了好一会,他看了几十页书,外面动静停了,安静得有些诡异。余白合上书,打算下床去看看,袜子才刚穿好,门就被撞开了。余白抬头一看,刘哥彷徨地站在门口,神色慌乱,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怎么了?”余白穿好鞋子走过去问他。
素来红光满面的刘哥面无血色,就连中气十足的嗓音都变得战战兢兢,“余白……你姑妈、出事了!”
余白自从六岁那年从车祸中幸存,就常常听长辈们说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场大难让余白失去了父母,他不知道所谓的后福是什么意思,是要用失去父母为代价换来后福吗?
余黛蓝对他说:“虽然灾难会让我们有所失去,但老天爷是公平的,你遇到过大难,今后的人生就会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这就是后福,是你爸妈在天上保佑你的意思。”
“那姑妈也会有后福吧,爸爸妈妈肯定也会保佑你的。”父母过世后,余白常常做噩梦,余黛蓝整夜不睡地哄他,他才渐渐走出阴影。
余黛蓝笑着说:“一定会的。”
可是没多久,毁容的余黛蓝就被退婚了,余白又问她:“姑妈,你的福气在哪里啊?”那时候余黛蓝正在潜心研究壁画防霉的方法,她过着敏还戴着口罩继续工作。“在路上,快要来了。”她轻描淡写地回答,好似对一切都看透了。
他八岁生日那天,余黛蓝突然说想去嘉煌临摹千佛窟的壁画,一个姑娘家独自去那么偏远的地方,余老爷子第一个不同意,但余黛蓝很固执,她的脾气谁也劝不动。余白本来也舍不得她走,但临走那天她对余白说:“小白,姑妈想过了,也许福气是要自己去找的,不能总等着它找上门来。”
两年过去了,余白一直等着余黛蓝带着她的“福气”回来,可他等到的却是躺在病床上昏迷的余黛蓝。那是余白第一次见到爷爷发那么大的火,在余黛蓝昏迷的第二周,余老爷子就和季师傅亲自去了嘉煌,留下余白和刘哥守在病床前,听着昏迷的余黛蓝整日整夜的呓语——“不是说好了……去美国……”
对余白来说,余黛蓝是他最亲的亲人,他日日夜夜等着她、盼着她,希望她也有自己的后福,可所谓的后福……是这样吗?
余白问刘哥:“姑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刘哥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姑妈去美国的机会被人抢走了,她一时想不开才这样的……”
“是谁欺负了我姑妈?”
刘哥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应该是个坏人吧。”
余白想,一定是的,他姑妈那么好,欺负她的人就一定是坏人。“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保护姑妈的。”
刘哥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你得好好画画,成为很厉害的人。”
“我好好画画,姑妈就会好起来吗?”余白问他,刘哥苦笑了一下,“不一定会,但是你别无选择,因为余家就剩你一个人了。”
刘哥说的没有错,醒来后的余黛蓝重度瘫痪了,她并没有好起来。那个青春美丽、才华横溢的姑娘成了一个瘫痪在床的残疾人,她不能走路,甚至无法坐直身子,只有右手还能艰难地活动。时间缓缓流逝,而她的青春却奔驰而过,肢体萎缩,形色枯槁,短短几年,她像是走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余白最后一次问她:“你的福气究竟在哪里?我可不可以帮你去找?”
余黛蓝倚在床上教他画画,她说:“等你学会画壁画了,姑妈的后福就到了。”
余白又一次信了,他努力学画,努力成长。十六岁时余黛蓝要他去欧洲进修,临行前他问余黛蓝想要什么礼物,余黛蓝说,fresco。
fresco,湿壁画,一种始于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壁画艺术,即在灰泥尚未干透的墙壁上作画,让色彩渗入潮湿的墙皮,达到永久保存的效果。然而颜色一旦被灰泥吸收,就无法修改,因此要求画家用笔果断而精准。这是一种极其艰苦而繁琐的画法,也极难掌握,余黛蓝的礼物,便是要余白学会湿壁画才可以回来。
余白很听她的话,一学就是四年。可等他带着礼物回来时,余黛蓝却已经不在了。
余家后山一棵柏树旁,就是她最后的归宿。二十岁的余白站在树下,哭得泣不成声,“你是个骗子!说好的后福呢!说好的福气呢!都是骗我的!”
那时候余白第一次知道,人生就不是公平的,大难之后,也未必有后福。
有的人,就是一生坎坷,有的人,就是昙花一现,有的人,就是会骗人。
而他至今遇到过两个把他骗得最惨的人,一个是余黛蓝,另一个就是黎夜光。
季师傅冰冷的声音响起时,黎夜光似乎听见了风的声音。宿命的风呼啸而过,她知道一切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