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留余白+番外(54)
房门突然被叩响,黎夜光回过神来,“进来。”
黎为哲轻轻推开房门,却只是站在门口,“我……”他刚一开口,嗓子就哑了似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喑喑哑哑的,“明天一早就走了,去新疆。”
虽然他常年在外考古,但这次回来才一周就要走,黎夜光心里很清楚,是因为那天的争执。
站在门口的人手里攥着什么,隔了一会才伸长手臂,将一张银行卡放在她的书桌上,“那天听到你说投资出了问题,这里钱不多,你先用着,密码还是以前的。”
黎夜光想开口,嗓子却被什么死死掐住,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黎为哲没有再说别的,转过身去,替她把房门关好。他略显苍老的背影一点点变窄,变成一根细细的线,最后消失。
第四十二章 恨死你了!
PART42
失去后才会后悔是老生常谈,可始终有人这么做,由此可见这是人的本性。
——《夜光夜哈》
黎夜光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关于千佛窟的梦了。尤其是工作后,忙碌的生活甚至让她连做梦的机会都很少。但这一晚,她却梦到了千佛窟前那颗大枣树。
嘉煌的气候与东南一带不同,极度干燥的空气使得盛夏的白天燥热如火,而夜晚却格外凉爽。夜空深蓝如黛,没有喧闹和霓虹,只有满天星斗。
晚饭过后,研究员们时常三五成群地坐在树下喝酒聊天。黎为哲不会喝酒,就坐在一旁吃花生。黎夜光记得那颗枣树很大,但结的枣子却不怎么甜。可陈式薇偏偏爱拿一根竹竿去敲枣,落下来的枣有青有黄,远不如嘉煌镇上卖的好吃。
黎为哲让她去买枣,她偏不肯,不是去敲枣,就是去戈壁上挖锁阳,赶上周末还要带着黎夜光一起去挖。现在想来,陈式薇不是要吃枣,也不是要卖锁阳换钱,而是因为那是她唯一的娱乐。
在偏僻的嘉煌,条件的艰苦远远敌不过精神的荒凉。余白挚爱的肥皂剧,就是陈式薇去敲的枣,那么对余白来说从天而降的黎夜光,是不是与陈式薇做过的美国梦一样?怀着最极致的愿景,到最后碎得像玻璃渣……
闹钟将黎夜光从梦中惊醒,她翻身坐起,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她捏捏眉心,又揉了揉眼,才下床走进卫生间。
温热的水从头顶淋下,她觉得梦醒了一半,可氤氲的热气又让她觉得还在梦中。她甩甩脑袋,挤了两下洗发露,一边洗头一边重新思考与姬川的交易。如果靠艺术人脉就有拿下东南展区的希望,那么即便没有余家,或许也有其他人选可以打动主办方。
她飞快地在脑海里过名单,回忆她认识的艺术家有哪些是画壁画的,可惜想了半天,画版画的倒是有不少,临摹壁画的就……
不!黎夜光飞快地冲洗泡沫,坚定不移地想,她一定可以找到的!
出来换衣服时,她又看见了书桌上的银行卡。她顺手拿起卡片看了一眼又放下,却发现下面竟然还压着一张纸条。
黎夜光疑惑地将手中半湿的毛巾放下,将纸条打开,上面是黎为哲的字迹,只写了一句话——
“让你受苦我很抱歉,但是我没有抢走余黛蓝去美国的机会。”
一股热流瞬间冲上头顶,她推门冲出去,可外面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只有餐桌上放着一锅小米粥,还是温热的,这一次没有糊,煮得刚刚好。
她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只是做个梦,就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她活得太可悲了。她拼尽一切想要名利成功,为的是谁离开她的时候,她可以足够强大给予他们一切,让他们留下。
可如今,陈式薇走了,余白走了,就连黎为哲也走了。
难道,是她走错了路吗?
她想要他们回来,她是那么、那么的想要他们留在她身边。
喝小米粥的时候,黎夜光打了个电话给姬川,“姬先生,我同意你的条件。”
“我去找余白。”
立秋那天一早就下了雨,山里本来就不热,下了雨还有些凉。季师傅估摸要降温,匆匆收拾了一包衣服,和余白赶了早班车,进城给康复中心里的余老爷子送秋衣。
老爷子精神不错,在康复中心认识不少病友,因为中风偏瘫,他的右手至今还不灵活,就用左手和人下象棋。
看到季师傅和余白来了,他稍一分心,唯一剩下的一个车被人给吃了,老爷子不高兴地瞪了他俩一眼,“你们来干嘛?”
季师傅毕恭毕敬地说:“今天立秋,来给您送衣服。”
余老爷子探头瞥了一眼季师傅带来的衣服,不满地啧啧嘴,“这衣服真难看,不如狄君给我买的。”
“狄君是谁?”余白挠了挠头,一脸茫然。
护士来给老爷子量血压,笑嘻嘻地说:“狄君是住在103室的老太太,唱越剧的。”
“不要说狄君是老太太。”老爷子严肃地说,“她只是一位成熟的女性。”
“啊……”余白恍然大悟。
季师傅却惊愕地说:“之前不是那个画国画的吗?”
老爷子把头一扭,嫌弃地说:“画画的人都一身臭脾气,我是受不了了。”
“……可是师傅,您也是画画的。”季师傅说完又指向自己和余白,“我和余白也是画画的啊。”
“所以你俩单身啊。”老爷子不客气地说,“你看他,三个月前打电话和我说要下山娶媳妇,现在怎么就一个人来见我呢?”余白被甩的事并没有人告诉老爷子,但姜是老的辣,他只看一眼就知道余白凉了。
季师傅和刘哥为了安慰余白,对这个话题都是小心回避,老爷子倒好,直接一把四十米大刀插进亲孙子的胸口,还顺手搅了几下,“我教了你那么多道理,你却连个媳妇都找不到,实在不行就只能去越南打听打听了。”
“不至于、不至于……”季师傅连连摆手,“像咱们余白这样的,只要多给点彩礼,还是可以找到中国姑娘的。”
此事关系到余家的将来,老爷子是很重视的,大手一挥交代季师傅,“你再去买点地,买点房子,金子也可以多买一点……”
身为当事人的余白却冷不丁地冒了一句,“我不想娶媳妇了。”
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话音刚落,老爷子立刻捂住胸口,大口喘气,“哎呀哎呀,我喘不上气了……”
护士脸色大变,赶紧扶老爷子躺下,“别激动、别激动……”
余白和季师傅也慌了,撒腿就要跑出去叫医生,却又被老爷子叫了回来。他喝了几口温水镇静下来,伸手指着余白,怒其不争地说:“让你在山上修壁画,不是让你在山上出家。再说山里也有好姑娘啊,老赵家就有个丫头……”
季师傅不好意思地打断师傅,小声说:“那个见了,他把人气哭了……”
老爷子一口温水差点喷出来,余白就倔强地站在床边,像个生闷气的小孩,睁着明亮的双眼,不吭声、不说话。
“好好好……”老爷子知道余白的倔脾气,但他自然有治他的办法,“你不想娶媳妇是吧?那你就别去修壁画了。什么时候娶了媳妇,什么时候再离开余家山。”
回去的路上,季师傅给余白买了四个肉包,山路崎岖颠簸,车子开得踉踉跄跄,季师傅中途还吐了一次,余白却毫无反应地把包子全吃了。
季师傅看他胃口这么好,可见老爷子的话没有伤到他,稍稍宽了心。“你也别害怕,你爷爷和你说着玩呢,娶媳妇也得看缘分,哪能说不娶媳妇就不给走?我看这次来学壁画的学生里就有几个姑娘长得不错,人也机灵,你那天去教勾线,我看她们脸都红了。”
余白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还是很坚定地说:“我就是不想娶媳妇了。”
“你这孩子……”季师傅耐着性子说,“你之前不是想明白了吗?说知道自己是余家唯一的传人,不会为了那样的人伤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