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吹解带(83)
直到万中珩睡醒了,饿得直哭,万玉山才让谢晚月进去喂奶。
谢晚月进门,见他抱着孩子坐在地上,头微微低着,面色依然白净,待他抬头,她吓了一跳。
大部分人伤心都是掉眼泪,他没有眼泪,眼底血红一片,像暗夜里的鬼魅。
她在他身边坐下,抱过孩子,微微背过身,撩起衣裳喂奶,万中珩双手捧着妈妈的乳/房,狠狠地吞咽,吃饱后,又不要她了,要找爸爸。
谢晚月抱着不停扭动踢腾的万中珩,想让他老实些,他偏不肯。
呵,还这么点儿就开始跟她犯倔。
她的执拗劲儿也上来了,想抱着他出去,留一片安静给万玉山,不想万玉山开了口,声音沙哑:“给我吧。”
说着,他把孩子接过去。
谢晚月静静地陪他坐着。
两人并肩坐了很久,直到日暮西垂。
***
丧事办完,秦明义过来辞行,说年纪大了,要回去颐养天年,秋曼也辞了工,万玉山答应了,把他们都送回去,他们一走,万玉山率先搬出了祖宅。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大家才终于发觉日子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们感受到了落寞和悲戚,一起住了这么久,时时刻刻都想着分开,真的到了分开时,竟是舍不得。
然而将他们捆绑在这里人已经没了,万玉山也不再管束他们。
于是都有些惶惶然,感觉没了根。
万子风夫妻两个原本就极少停留在家,很快就踏上了新的征程,有太多苦难在等着他们去拯救,万家于他们而言,只是偶尔的落脚点,所以分家对他们来说,完全不受影响。
比较反常的是万璟芷,一个人搬了回来住在老太太的院子,每天早出晚归照常工作,多年前她最先离开这里,多年后,她却独自留在了这里。
没了一大家子的负担,谢晚月非常轻松,假期的大部分时间都扑在工作上,眼见着假期要结束了,她完成自己的任务后,跟陈教授请了假,专心回家陪孩子,本身有徐素芳在,她没什么可以插手,但是突然就想停一停脚步,亲自带两天孩子。
这天,万玉山安排完手边的工作,让谢晚月收拾下东西,说是去茶园。
谢晚月想起来,他上回说过,等老太太身体好了,他带着她们去茶园住段日子。
只是计划着他们三个去,现在依然是三个人,却是此人非彼人。
到了地方,入眼是一片一片的绿,让人看了心旷神怡,谢晚月没见过这样的景色,跑过去看茶树,揪了一片叶子搁嘴里嚼,又苦又涩。
万玉山说:“是不是傻,这种叶子能吃,岂不是满树都是金叶子。”
谢晚月说:“我知道茶叶是只取新生的嫩芽儿,但是没想到这叶子这么难吃。”
几人来到住处,见一侧的房子已经住了人,能来这里的人不多,除了家里人,也就只有李书卿会来,而且能进得来。
不待他们去询问,那边已经出来一人,果然是李书卿。
万玉山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李书卿笑嘻嘻地过来,捏了捏万中珩的脸,低声说:“来这玩儿呗,难道你觉的我是来偷你家茶叶的?”
谢晚月跟他打了招呼,和徐素芳进门去整理房间,这里人烟稀少,周围都是树木,蚊虫多,她上回被蚊子咬得过敏,这回不敢掉以轻心,提前买了电蚊香,驱蚊液,又买了药膏。
徐素芳铺床的时候,谢晚月把各个房间都插上了电蚊香。
再出来时,见那两个人坐在茶台前煮茶,万玉山手里拿了把蒲扇,给儿子扇着风,小家伙攥着一只茶盅,用不太灵活的小指头抠抠戳戳,还不时地搁到嘴边啃啃。
谢晚月在两人身边放置了蚊香,想把孩子抱走,让他们专心聊天。
万玉山说:“你去给表姐送点药膏。”
谢晚月一愣,看了眼李书卿,见他神色坦然,她转身去拿了药膏,又出了门。
李书卿看着她的背影,问道:“我以为你们俩不会长久。”
万玉山给儿子擦了擦口水,没抬眼,说:“让你失望了。”
“是啊,没想到。”李书卿笑了笑,“连孩子都有了。”
“我也没想到。”
李书卿听他这么说,倒是有些意外:“对她动心时把自己吓着了?”
万玉山没理会他的揶揄。
李书卿又八卦:“什么时候动心的?”
万玉山看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闲着没事聊聊天,你防备心这么足干什么,我自己有,又不偷你的。”
万玉山仍是不理他,李书卿觉得没趣儿,这个人真的是,什么臭脾气,让人想讨厌他,又讨厌不起来。
讨厌不起来,是因为他对他一清二楚,他所有的经历,他都曾参与过,也知道这世上从没有生来就铁石心肠的人。
所有的铁石心肠,都是历尽千帆磨炼出来的,旁人看不到这里面的血和痛,他却是看得真真切切,当年的他,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
两人一时沉默相对,李书卿喝了口茶,说:“你最近做得事情,我有些看不懂。”
“那是你脑子不好使。”
李书卿想拿茶水泼他一脸,会不会聊天儿?
万玉山见他气得干瞪眼,笑了:“有些人,你管着他们时,他们想尽办法跑,当你撒手了,他们又会主动往上扑,生怕你把他们踹下去。”
“你这是欲擒故纵呢?”
“也不是,安逸久了,人就容易生惰性,出去冒冒险才能激发生存力,像我们这种家族制管理,早已经过时,再不动手,迟早被拖垮。”
李书卿点头,看着他怀里睡着的万中珩,忽然感慨:“真羡慕你。”
万玉山终于抬眼看他:“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儿子。”
万玉山反问:“你不能生?”
李书卿骂他:“你他妈对你老婆说话也这么毒?”顿了顿又说,“不过也是这小姑娘年轻,而且身上捆着枷锁和你结婚,一时情迷栽你身上了,要是没这层联姻限制,把她放开了,让你和一群小年轻公平去追求,你未必追得上。”
万玉山冷笑:“你怎么知道我追不上?”
李书卿却笑了:“用情还挺深,真看不出来,你这把年纪了,还能爱上一个人,我非常好奇,她到底做了什么?”
万玉山说:“嫁给了我。”
“恕我不才,没明白。”
万玉山沉默片刻,也不再和他斗嘴,说:“我祖母曾担心我会一辈子孤家寡人,如果不是她来了,她的担心确实会成真。”
李书卿极少见他这么认真,而且还是头一回对他说他的情感,不由得敛起捉弄的心思,说:“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因为没有女人能跟你做夫妻,虽然有女人喜欢你爱你,拼命想嫁你,但都不合适,一是她们本身不合适,二是你自己不想要。”
万玉山不置可否,只听李书卿又说道:“我追艾叶,是真心要和她结婚,要成家,要老婆孩子,你是什么都不想要。”
李书卿没再往下说,不用他来做分析,他最清楚他自己。
“我还是很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打动你的。”
“我自己都不知道,一瞬间的事儿,说不清。”
李书卿说:“那真是奇了,只能说是姻缘天注定,你浴血奋战这么多年,就为了等她长大来嫁给你呢。”
“是的。”
他说得斩钉截铁。
李书卿又想嘲笑他,听到屋门一阵响动,进来两个人。
艾叶面色微红,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包一样,神情也不自然,她飞快地扫了一眼万玉山,见他一副了然的神色,不禁有些恼怒李书卿把她带到这里来,李书卿却不管不顾地过来搂住她,说:“你瞧他们俩的儿子都出来这么久了,咱们也得抓紧时间把婚结了。”
“谁要跟你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