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橄榄树(78)

直升机垂直落下一截距离, 螺旋桨卷起的风搅动森林里的树干枝桠如深陷气流漩涡。惊起一群飞鸟展翅而去。

“升!”

直升机回调一段距离,底下滚动的树梢些微平息, 波浪般缓缓摇晃。

李瓒冲飞行员比了个ok的手势,将面罩重新拉上去, 一手抓住一旁的速降绳,纵身跳下了直升机。

他矫健的身影迅速落入森林, 再也不见了踪迹。

半分钟后,绳子摇晃一下, 发来信号。

他的战友们接二连三跳下了直升机,速降至林中。直到最后一个队友落地后解开绳子。数条绳子齐齐收上去,直升机升高一段距离, 朝着地平线飞去。

而刚才停留过的地方,树木静止,一切如常。

只剩下火辣辣的日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整个六月七月,李瓒没再来过帝城。宋冉也没有办法去看他。

异地分隔,她甚至不知道他在哪里。

长时间的杳无音讯,她不是不担心的。

虽然她知道李瓒是很厉害的特战兵,可毕竟是执行任务,子弹不长眼,就怕有万一。偏偏这段时间新闻也乱,一会儿民警被刺身亡,一会儿刑警被自制枪具打中,一会儿缉毒警死于交战。

一看到警察军人在职位上牺牲,她就不免心惊胆战。

哪怕是不吓唬自己的时候,又会想他,想得很厉害。

但或许这就是和李瓒在一起,她必须要承受且习惯的一部分。

他执行任务的地方在边境,信号差不就说了。一旦进入任务状态,是不可能跟外界联系的。

宋冉偶尔会自说自话地给他发短信,但他没办法及时看到。

两个月,他只给她打过两通电话,用的不是他的手机,显示的也是奇怪的数字乱码。

第一次电话是在六月末,两人刚分开不久,正是热情黏腻的时候,东拉西扯聊了快半小时。直到他要集合了才匆匆挂断。

第二次打电话是在八月中旬。近两个月没联系,彼此都有点儿生疏。

刚接到电话时,宋冉反应有些迟钝,话也不多。他一不说话,她这头也就跟着呆呆的沉默。明明有千言万语,担忧,害怕,思念,却不知从何说起;更怕说出来也是徒增烦忧。

话筒里只有彼此浅浅的呼吸,还有他那边夏虫鸣叫的声响。

李瓒等了一会儿,淡笑一声,说:“不记得我了?”

“记得啊。”她点点头。

安静的夜里,他听着话筒里她点头的窸窣声,问:“我是谁?”

“男朋友。”她乖乖回答,“阿瓒。”

他心都软了,一时没开口,很轻地笑了一下,说:“诶。”

她脸一红,这下是渐渐缓过劲儿来了,问:“你还好吗?”

“都挺好的。”

“都在做些什么任务?”

他没有回答具体内容,说:“跟平时训练的差不多。没什么难度。你放心。”

“哦。那你有没有受伤?”

他语气轻松:“没有。”

她这才安心,很快又怅然地说:“最近新闻里总有警察牺牲……”

“警察是警察,我是我。”

“你那边比警察还危险。”她低声说。

李瓒顿了一下,安抚:“冉冉,我这里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都好。连一点儿轻伤都没有,真的。哦不对,有的。上个月有次起床,脑袋撞到上铺的床板上,肿了。”

宋冉噗嗤一笑:“你傻不傻!”

他听她笑了,跟着笑。

她又问:“那你每天休息够吗?辛不辛苦?”

“不辛苦。”他语气闲散,说,“休息也挺好,就是……”

他打住了。

她等了几秒,问:“就是什么?”

“很……想你。”他说。

宋冉贴着手机的脸颊在发热,明明室内开了空调。

“你想我么?”他问。

“想呢。”她嗡声答。

他轻吸了一口气,将内心情绪平息,又问:“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哦,告诉你啊,你在那边可能还不知道。但《我们的旗帜》都已经上线播完了。”

“这么快?”

“对啊。反响特别好。很多年轻人都在看呢,新媒体也很喜欢,前段时间好多人议论。这次跟着栏目组工作,感触好深。他们做事太认真细致了,又讲究,办事效率也高。一点儿都不像在梁城。”她絮絮叨叨,细数了一堆工作上的事情和小趣闻。

他安静而认真地听着,到了有趣处,忍不住笑两声。

“……哦,对了。”她讲着讲着,之前的一点儿小陌生小低落早就烟消云散,“有一期节目讲一个前狙击手,现在已经是上校了。他的妻子是个作家,写小说的。很神奇。”

李瓒温声道:“这有什么神奇的,以后人家采访李上校,我的妻子还是拿过普利策的著名记者呢。”

他无意间吐露的一句话,淡淡的语调透过电话线传来,叫她听进了心里。她的心咚咚直跳,在薄薄的空调被里翻了一圈,说:“他们在一起二十多年了,现在感情还很好。”

他听着,慢慢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她问。

他说:“想了一下我们二十年后。”

宋冉也跟着想了一下,抿唇笑:“我希望到那时候,我们也像现在一样好。”

“会的。”他很确定地说,又问,“最近心情怎么样?”

“都挺好的呀。”

“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写书?”

“嗯。一直在构思,整理框架。雏形已经出来了,就等往里头填内容。哦,因为《我们的旗帜》播出了,又有好多栏目组来找我。但我还忙不过来。”

“一样样慢慢来,别太累着。”

“我知道的。”

正说着,屋外传来冉雨微的咳嗽声。

两人同时静了一秒。

李瓒问:“你妈妈怎么还在咳嗽?”

宋冉也有些纳闷:“之前明明好了,不咳了的。”

“反反复复的,找个专家问清楚吧。”

“好。”

依依不舍地讲完电话,宋冉起身出门:“妈妈?”

“嗯?”冉雨微刚回家,倦怠的声音从洗手间传来。她正在卸妆。最近工作太忙,她几乎天天加班。

宋冉靠在门边,拧眉:“怎么又咳嗽了?不是都好了么?”

“上次的好了。”冉雨微不挂心地说,“但前几天夏季暴雨,吃了风。又感冒了。你叫外卖给我送点儿药来。”

“明天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怎么感觉像是吃药就好,一停就病?”

“哪有你说的那么复杂。大概是这两年太累了,体质不太好。气候一变就容易感冒。”

“还是去医院吧明天。我怀疑你是不是得支气管炎了。”宋冉说。

“大惊小怪的。支气管炎我会不知道?”冉雨微在镜子里白了她一眼,但或许是卸了妆,她的面容有些憔悴,那个白眼远不及平日里来得凌厉。

自从搬来帝城和母亲同住,宋冉发现冉雨微脾气柔和了些。虽然在很多生活小事上依然改不了咄咄逼人的性格,但不知为何,住这儿比住在宋致诚家自在。

哪怕意见不合,她至少敢跟她斗几句嘴,甚至大声争执。

第二天一早,宋冉起得很早打算带冉雨微去医院,结果房间里头空空无人,她赶去上班了。

宋冉拿她没办法,翻出抽屉里她的空药瓶子,给她买了糖浆和几款常用感冒药。

几天后,宋冉去电视台结算,收到了栏目组一次性打来的薪水和奖金,好几万块。抵她在梁城大半年的工资了。

宋冉开心不已,想立刻告诉李瓒这好消息。但和往常一样,她知道现在联系不到他。于是发消息给冉雨微,冉雨微回了一个“哦”字,不甚搭理的样子。

宋冉也无所谓,下午去见了趟策划人罗俊峰。

两人约在咖啡厅见面,宋冉将《东国浮世记》的初步构思讲给了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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