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图(32)

姜逐与楮沙白正在脚手架上测试音响设备,郑隗偷偷摸摸过来说:“来了个洋鬼子。”

正副队长不以为意,打发他去拿电池,过了一阵,助理十万火急地将他们叫到化妆间。

楮沙白小声道:“哪里洋了?他还单眼皮呢。”

姜逐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李红橼围着他转了几圈,叽里呱啦与夔彷说了一通,郑隗用胳膊肘顶顶楮沙白,得意:“我就说是,看这鸟语说得多溜。”

夔彷听完点头,朝管彬杰翻译:“造型是第二层皮囊,越是拘着,越难以放开。”

李红橼又比划了一通。

夔彷接着翻:“外貌是一种特质,需要反复锤炼打造,这与皮相有本质的区别,他有这样丰盛的灵魂,注定与寡淡不相匹配。”

郑隗嘀咕:“丰盛的灵魂?怎么感觉像在做菜……”

接下来他们就被赶了,李红橼将人满为患的化妆间清空,只留下夔彷与管彬杰,过了三个半小时,才放人出来,出来前姜逐的妆全部洗净,美名其曰“惊喜要留到最后一刻”。

李红橼收拾东西离开,直到“五千年”演唱会当天,又在夔彷的陪同下出现在后台。

这回队友们总算见到庐山真面目,郑隗惊掉耳麦:“熊……熊猫妆?”

管彬杰纠正:“小烟熏。”

郑隗觉得不可理喻;“谁……哪家的歌手……化这样的妆……”

男歌手的妆千篇一律,论及女歌手,在这个天蓝色眼影流行的年代,除去摇滚乐队的女歌手的金属浓妆,张艾喜也不敢轻易尝试烟熏。

归根结底撑不起来,不是灵与肉级别的违和感,就是廉价的哗众取宠。

李红橼的做法简直可以用“胆大包天”形容。

下眼线,啡金晕染,铂片碎粉,不光容妆,服装也重新换血,缠上亮闪闪的的细银链,彻底脱离以往的温和邻家形象。

李红橼侧过头对夔彷说了一串话,夔彷颔首:“密斯李说他仔细研究过你们首唱会的未发行录像带,他选择的是最适合姜逐队长的搭配。”

“真就这样上去?”郭会徽也忍不住问。

“效果如何,舞台上见真章。”

楮沙白一直没说话,临上场前,凑过去问:“你觉得行么?”

姜逐挠额角,蹭了一手的粉,半晌答:“不知道。”

直到他们走上台的那一刻,还不知道即将迎来的是鲜花还是果皮。

事实证明李红橼的高薪不是没来头的。

“五千年”演唱会毫无疑问是最成功的翻身仗,不光源于强大技术保障,还有无可比拟的个人魅力。

演唱会名称与压轴曲目同名,《五千年》和《为我向夜》一样同为正式专辑主打曲,作曲人不同,导致风格千差万别。

前者广袤,后者凝聚着一股无坚不摧的孤绝,在这个视抒情怀旧为主流的年代,乐队兴起,说唱兴起,这样的爆发力兴起,横空出世,熊熊燃烧。

身在现场的夔彷也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生命力!激情!骚动!”

动荡三个小时的舞台摇摇欲坠,承托《向夜》的沉沦,似乎再也容不下《五千年》的宏大。

管彬杰不知道怎么形容姜逐,容妆给予他强悍的张力,完美衬托激昂的主旋律,可看久了,又觉得他从骨子里散发着温柔。

不是妆容造就他,是他在吸纳色彩点缀灵魂。

李红橼如同看待一件打磨完成的艺术品,说他为数不多流畅的中文:“这种风格他消化得很好。”

夔彷为黄金流动的血急速加热。

歌迷撕心裂肺的尖叫,心脏跃动。

姜逐向下张开双臂,台下无数人啜泣着扑上来要抓住他的手,像泥潭中攒动不息的囚徒,他神色包容。

转瞬即逝的闪电在上空无穷无尽穿刺,音响奏乐响雷般咆哮。

一首囊括五千年的长诗,寓言、成语、传奇,在他每一块肌肉上刺青,浩浩汤汤,勾勒金边。

他从禁锢中释放,迸放生命火花,生长于绘制亚当诞生的穹顶,他是青春的力与柔和,他坦然而自由。

太美了,太美了,美到让人敬慕。

……

演唱会结束后返场三次,场面火爆,歌迷迟迟不离席,楮沙白苦笑:“没存货了,再唱一首,谢幕吧。”

管彬杰这时过来咳嗽一声:“姜队,换好衣服,从这边走。”

大家以为是正侧门被堵了,没说什么,应要求悄悄摸摸地从体育馆废弃的车辆通道出去。

冬夜的风吹得人一个清醒,外面是小型弃用的停车场,野草钻裂石板,拦闸七歪八竖,顺路出去是一条寂静的小街,路灯十个里八个不亮。

亮的一盏灯下方,站着一个人,

彼此对望,夜空无声。

姜逐忽然翻起楮沙白的衣兜,楮沙白吓了一跳,叫道:“你干什么?”

姜逐从他口袋里翻出手纸,匆匆展开,三下五除二擦掉嘴唇上的膏体,折叠,又去抹额角混合汗渍的粉底,他攥着用过后五彩斑斓的纸巾,向那盏路灯下跑去,推开散落的烟花箱与倒伏的拦路栅,就像穿过火焰与刀枪。

到她面前。

朱定锦眉头轻轻皱着,却不是不高兴,她更加仔细地看着他,远处霓虹灯明明灭灭,映在二人的侧脸上,时间在无限延迟,无限拉长。

然后她笑了。

朱定锦踮起脚来,这么一个轻轻的动作,一切都潮水般仓皇逝去。

嘴角印上柔软,姜逐低垂眼帘,双手扶住她的肩,近乎甜蜜地回吻,她的气息沾在他脸上,像轻柔的羽毛,再也没有什么比此刻更能抚慰他。

灯火流逝,忧思平息。

正如暮色/降临在寂静的山野。——《飞鸟集》

第24章 下海

朱定锦有如定海神针,她走后持续了七个月的忙乱,一回来,人心就定了。

回去的车上就没消停,几人七嘴八舌问她这段时间去哪了,朱定锦一一汇报,先是青蛇沟剧组延期,拍摄三个半月,后来接到告状——管彬杰把“鹊桥之事”告到她经纪人张宏起头上,张宏起欺软怕硬惯了,不敢惹怀钧,连忙打电话叫她晚点回宣义,安排她去楠平的剧组打杂。

她从包里摸出几个小盒子,依次递出去:“土特产,买给你们的。”

楮沙白掂了掂,翻过来还粘着张卡片,是商家的活动卡,五个“楠平欢迎您”的彩虹字,熟悉得做不了假,贯彻那边一贯的风格。

丁一双翻来覆去打量小盒子:“这是什么?吃的?怎么……”楮沙白伸手帮他打开,里面是一块高高厚厚的千层饼。

郭会徽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盒子开口,凑过来问:“楮哥怎么开的?”

楮沙白:“下面有个扣,你往里按,然后掰上边的拉环。”

郭会徽摸索半天,才找到那个隐蔽的小扣,一个盒子做得这么精巧,也只有百年老店肯费心思,说是土特产不过分:“楮哥吃过?”

楮沙白说:“对,我楠平人。”

保姆车慢悠悠停在一间小宾馆面前,朱定锦伸手摆弄后视镜,探了探没人,拉开车把手,她阳石县的房子租期到了,就在附近定了标准间,等有空再去找房源。

姜逐下车将她行李一件件从车后扛出来,一手一个拎起跟在朱定锦后面,一直送到房间。

保姆车造型显眼,不能停泊太久,两人在楼梯口说了一会话,姜逐就回到车里,楮沙白呦呵一声:“不留宿啊?”

顿了一会,他自言自语地长叹:“不过回来就好。”

二月上旬,赶在年前,守望官方歌迷会成立,在德民广场举办第一场粉丝招待会,现场随机赠送限量版签名CD。

管彬杰提点他们:“风格谦虚一点,你们最近树大招风,不要狂,舞台上随便放纵,这种场合对待支持你们的人,要温柔耐心。”

郑隗立马来了一句:“那姜哥本色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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