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浮生若梦(95)
林道山对此颇为不悦,林家的掌上明珠连个正式的婚配仪式都没有,就随着他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幸得兄长大嫂劝慰,国难当前,终难两全。林道山暂平怒火,想要回信让林若梦回南京养胎,他自会向委员长陈明事实,从中周旋。却发现两人连地址都没有留下一个,实在胆大妄为。
1933年3月,日军进攻北京东北方向的长城各口。国军第二十九军在喜峰口与日军激战,损失惨重。恰逢罗浮生一行躲藏在宽城县,离交战之处不足三十里地。
罗浮生征得林若梦同意后,率领洪家沪军增援第二十九军,夜袭日军炮兵阵地。当夜埋伏在小喜峰口附近的洪家沪军冲入敌军阵地,共砍死砍伤逾千名日军。缴获坦克大炮机枪等武器若干。史称喜峰口大捷。
然300余洪家沪军只有不到20人生还,回报上来的消息称罗浮生业已殉国。林若梦不信,挺着身孕在交战营地徒手挖了一天一夜,找出了奄奄一息的罗浮生。而罗诚就死在离他不到百米的地方,身中数十弹,血肉模糊。
罗诚是为了救罗浮生而死的。当时撤离的时候,罗诚不肯扔下受伤且毒瘾发作的罗浮生,将罗浮生打昏藏入众多尸首中,以身诱敌,引开了追击的关东军。
南京政府感念这支民间自发军队的贡献,暗地里撤销了对罗浮生的追杀令,明面上向日方宣称罗浮生已死于喜峰口一役。
罗浮生林若梦得以被秘密送回南京林家。
1933年冬,他们的孩子出世。取名林念生。
第七十四章 来世重逢(大结局)
“后来呢?”程慕生坐在桌前单手撑着下颌,他面前摆着一桌子的菜均是他为了换这个故事所付的“票价”。
这么长的故事,林静芸从晌午说到了日落西山。他竟越听越入迷。“后来你奶奶怎么会去了法国?罗老先生呢?”
“在那个年代,不是每个故事都有后来。”林静芸呷了一口茶,叹了一声。
想想,也是曾有过几年平静时光的。
林念生出世以后的三四年间,父亲母亲同舅舅舅母一同都住在姥爷在南京的大宅子里。次年,舅母就给他添了一个妹妹。取名莞安。老宅虽大,却很热闹。
父亲显然更喜欢莞妹妹些。有次林念生不小心听见父亲同母亲说:“再给我生个女儿可好?像莞儿那样的。”
“念儿有什么不好?”母亲嗔怪。
“念儿没什么不好,只是太像我了,皮的很。我想要一个女儿,眉眼都像你。”父亲说这话时,脸上的酒窝里都要溢出蜜来。
林念生为此提心吊胆了整个月,生怕父亲以后有了妹妹就会串掇母亲将他丢了。所以那段时间表现的格外乖巧。连舅舅都和母亲说:“你家的混世魔王转了性子。”
后来为了什么将这份烦恼抛诸脑后,有些记不太清了,好像是父亲亲手给他扎了个竹马。
林念生有许多玩具,都是舅舅舅母还有洪姑姑给他在大百货里买的新奇玩意儿。父亲鲜少给他买,有时候缠不过了就亲手给他做。他记忆里,父亲做的最好的是皮影人。
小时候,他有一成套的影人。是他们一家三口,做的漂亮极了。可惜全家奔赴法兰西的时候,那影人也不见了。
1937年,林念生四岁。日本发动了第二次淞沪会战。父亲隐姓埋名带领洪家沪军的残部回了上海,编入十九军参加抗日,洪姑姑也瞒着所有人混在里面一同去了。从那时起,他便再没有见到父亲和洪姑姑了。
父亲走后,母亲每晚都要和他一起睡。
他总记得母亲守着一个黑匣子整夜枯坐的背影。那匣子像个收音机,但绝大多数的时候只会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有一次,母亲已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突然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若梦……”
母亲几乎是跳起来的,还将他从床上抱了过来。坐在那黑匣子前。“我在。我在!念生,叫爹。”
他当时睡的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四下张望。并没有看见爹的身影。
“念…我在…沪,一切…安好,不要担心。”黑匣子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细如蚊呐的声音。穿过电流的声音变了调,听上去那么陌生。“记得你答应过我…三个愿望吗?最后一个…不管发生什么事,活下去……”
母亲却泪如泉涌,抱着那匣子泣不成声。“平安回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那边只剩滋滋的电流声,没有人再回应。
洪姑姑的尸体是在一个清晨毫无预兆的送回来的,担架上搭着一块破布。露出她灰黑色的手腕,舅舅颤抖着手掀开破布时,母亲捂住了林念生的眼睛。尽管如此,他还是瞥到了一眼。
林念生记得姑姑是个极爱漂亮的女子,故而一时无法将担架上那个辨不出面目的女人和姑姑联系在一起。
姑姑的后事是舅舅一手操办的。洪姑姑无后,舅母让莞儿妹妹披麻戴孝在灵前磕了头。
从那以后,往日热闹的院子就慢慢静了下来。
很快到了中秋节,阖家团圆的日子。因为洪姑姑的丧事,林家没有大操大办。只是所有人聚在大院里吃饭。
饭桌上大家谈论着一些他听不懂的事,气氛有些严肃。林念生逗弄着舅母怀里胖嘟嘟的小妹妹,莞安被他逗的咯咯笑。给这顿晚饭增添了一些生气。
母亲不时舀一勺蒸蛋喂给他吃,并不参与饭桌上激烈的讨论。
“我收到消息,淞沪那边情况危急。国军已经折损了二十多万精锐部队。”听到姥爷的话,母亲拿着勺子的手一抖。林念生奇怪的看着她。“上海一旦失守,日军将会长驱直入南京。现在整个南京城已经是个危城,人人自危,能走的都走了。我弄到了几张飞法兰西的机票。仲景,你带媛媛还有妹妹和孩子们先过去。”
“那爹呢?”
“委员长没有下令弃城,我怎么能撤离?爹也这把年纪了。生死由命,你们不要太挂心。如果政府撤退,爹自然会来找你们。”
“我不走。”母亲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我要在这里等浮生回来。”
“若梦,你别任性。你不知道日军手段有多残忍,上海那边已经是一片死城。他们已经杀红了眼!”姥爷有些生气。
“我走了,他回来就再也找不到家了。”林念生注意到母亲虽然声音里带着哭腔,背脊却挺得更直,好像在和什么做抵抗。他隐隐明白,不仅仅是和姥爷。
“十里洋场一片平地,无险可守。犹如一座熔炉,以血肉之躯投入,顷刻便会熔化。浮生他有多久没有消息传回来了?”舅舅问。
母亲抿紧了嘴唇闭口不答他的问题,好像舅舅问了什么很冒犯的问题。这顿饭最后不欢而散。
当晚,林念生半夜转醒发现母亲没在身边。他自己爬下塌,趿着鞋子跑出门找妈妈。他看见母亲站在别院的门口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还拥抱了那一团黑影。
罗浮生的斗篷上披着霜花,连夜赶来带着一身清寒,怎么捂都捂不热。林若梦将头埋在他胸膛里,吸进鼻子里的都是一身寒气和淡淡的血腥味。“你怎么回来了?仗打完了吗?”
“今天是中秋节。我想你了。”罗浮生的嗓子很哑,像得了重感冒一样。
“还要走吗?”林若梦手箍的更紧了。
“马上就走了。”罗浮生撩开她额前的碎发,亲吻了她的额头。“你乖。带念生先去法兰西。”
“我不!我要等你打胜仗回来一起去。”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来找你们。”罗浮生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张开斗篷将她整个人都拥进了怀里。“我答应你,绝不食言……”
那团黑影消失许久后,母亲仍然穿着单薄的单衣呆立在门口。
后来无论母亲怎么和姥爷舅舅说她那晚见到了父亲,都没人相信。只当她是思念成疾,发了癔症。前线战事吃紧,他怎么可能赶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