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甜院(10)
“教你自是成的,不过得先自己画好一幅来。”
“我省得了。”爹爹教作文章,都是学生们先作一篇他再讲的,该是同个道理。
她换一张纸,继而埋头专注作凤仙。他守坐在边上,视线渐从纸张上墨色凤仙身上转去她握画笔的手上,若有所思……
“你瞧画的对么?”好一会儿,她将笔架在笔格上指着画问他。
他回神看画道:“对是对的,可不打眼,”又问她,“家中可有朱砂、石青这类东西?”
“没,”她摇摇头,颇为骄傲,“颜色都在我脑中呢,我向来都是绣花时再填色的。”
他觉得她扬着下巴的姿势有些好笑,问她:“夏先生素日也不作画么?”
她摇摇头:“爹爹只作诗、作文章,不作画。”
“那你见过的凤仙是甚么颜色?”
“红色,还有紫的,不过那回没染上紫色。”她比划比划指甲给他看。
他只手撑住下颌,压疼脸上的伤才松手端正坐着:“那我与你说两种凤仙,你瞧可想得出它模样来?”
夏意觉得新鲜,点头说好。
“我见过一种凤仙,俗名好似是叫洒金的,白质红点,开花时颜色有如凝血,跟寻常凤仙间植最是打眼的,你想得出么?”
梨涡渐渐消失,小姑娘摇头。
他又接着讲:“还见过一种一株开五色的凤仙——”
“五色?”她不可思议地打断他。
“嗯,可不骗你。一株上头有大红、粉红、深紫、浅紫、白碧五色,开花时候全京城的人都想要了去,这个你又想得出是甚么样么?”
她再摇头。
他这才指指她的画:“若照着你画的凤仙绣,想来绣功再好也是绣不出好绣品的。”
这番话好似颇有道理的,夏意撑着脸颊也看许久,道:“可芝婆婆从未说过是我画的不好啊。”
虽如今回想起芝婆婆画的底样,好似都比她画的好看百倍。
景深也思索未果,道:“不若我将那五色凤仙画出来,你照着它绣,只瞧比以往绣出来的东西有什么不同。”
“嗯……阿宝说明儿李叔要去县里的,你将要的全写下来,全算在我头上。”她阔气地将笔墨纸张都推去他面前。
景深接过笔慢条斯理写起来,边听她说道起李叔人来。
“李叔是村里心肠最好的人了,只要他的驴车能带上的,他都会替人拖东西回来。”
景深听她这话,忽觉福至心灵,笔尖一顿,偏头问她:“驴车?李叔家的驴可是养在你家屋后?”
夏意点头,知晓他为何这般问,解释句:“其实屋后那小山坡上的东西都是李叔家的,柿子和驴都是,那驴子只是有些夜里吵一些……可是它吵着你了。”
“没。”景深面不改色地偏过身,继续列要的东西,心里却激起千层涟漪。
原来不是狼叫,那狼是怎么个叫法呢?
罢了,他可不愿听。
夏意搓搓脸,又想到别的:“过些日子带你去后边小山上去瞧,到时候柿子红了就跟挂了一树灯笼似的。”
“好。”他应她,此时内心已归于平静。
日渐西沉,夏意将景深列的清单与笔墨都收好,钻进厨房做好了饭菜先生便也回来了。比起昨日用飨饭时沉默,今日显然有说有笑许多,纵是粗茶淡饭也吃得开心。
只欢笑时候院里忽进来三个妇人,可不就是昨日来院里闹过一场的三人么……景深眉心微锁。
作者有话要说:#樱桃的便签#
凤仙花一名小桃红,有重叶、单叶、大红、粉红、深紫、浅紫、白碧之异。陈淏子《花镜》中说凤仙有一句“有一枝开五色者,但不可多得”,但没说究竟哪五色,我就把凤仙常见五色拉到一枝上加工了下,变成凤仙的全家福。
其实→·→家里谁做饭都是看作者心情啊(doge)
第7章 红衫儿
事情却不似众人所想,这三个妇人却非是来闹事的,反而是一进院就挨个儿与夏先生道了歉。
后又将自家孩儿也招进院里来跟景深赔不是,三个半大小子皆肿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表了歉意。
昨日叫嚣的最厉害的阿全娘,这时候涨红着一张圆脸,从腕上挂着的篮子里摸了五六颗鸡子出来往桌上一放。
“昨儿……昨儿是我们不讲理了,先生莫怪。”
围坐在石桌边儿上的三人教她这话惊得夹不动菜。
阿全娘拿了鸡蛋,余下那两人也各自拿了些东西出来赔礼,放到桌上便疾步出了院儿。
景深看着他们急去背影挠了挠头,转眼看先生与夏意,见父女俩都看着他,心下一慌,赶忙辩解:“不关我的事,我也觉得蹊跷……”
夏先生若有所思,眸光深沉,须臾才点点头:“罢了,先吃饭罢。”
两个小的自也不想了,等用毕饭夏意便将午后景深与自己列的单子交给夏先生看。
夏先生大致看眼,抬眉问景深:“这是想作画儿了?”
“也不是,只想着替夏意画幅绣样……”景深说着,忽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幸而先生只“噢”一声。
转即听他道来:“不过你所列事物,襄云不过是个小县,多是买不着的,再者——”他顿顿,撩撩眼皮看向景深,“再者,你可知买这些东西合多少银两。”
景深:“……”
谈钱财的先生一点也不淡泊。
后来,夏先生亲自誊了份单子,将罕见难买的都换成寻常百姓能用,还在单子上多添了几样丹青需用,熟练的倒跟时常买这些东西似的。
景深正要问问他时,夏意便提着壶热水欢欣进屋来:“爹爹,方才我在厨屋外头见着只蛐蛐。”
“在哪儿,带我瞧瞧去。”景深忽地被转移了视线。
夏意搁下水壶,应声提着裙子领他往外去,边还叮嘱他脚步轻些。
身后的夏先生看着两人背影,对着与他同受冷落的水壶叹息声儿,边斟杯水陷入忧思……
快便及笄的姑娘了,还不时就要顽皮一回,如今家里又住进个爱闹的,恐要将小意带得更淘气些。
不过眼下,夏先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有亲自去李元家,烦劳他从县上捎带这些东西来。
出李元家院子时特地留意下,四周瞧瞧,总算在院西面儿一棵皂荚树上看见了什么,面上挂着笑出了院儿。
***
是日夜里,景深又搬了把交椅坐在庭院里看星星,听蛐蛐在四周叫,以及屋后驴子叫。
桂魄升,秋露微。
若榴的天好似比京城的要长,在京城时,去宫里陪皇奶奶听戏,一日什么也不做便过了,可在若榴,一日能做的事儿竟也挺多……
他因垂眸想着事,月光浅浅投在眼睫上便在眼下蒙了层阴影,秋风儿清,正觉得凉意深时身后忽亮起了橘色暖光。
转头看去,桔黄暖窗上有个黑影,似是倒了杯水在喝……直看到油灯再灭时景深才搬着椅子回屋。
不知是错听了还是甚么,方才关门时候好似听人打了个喷嚏,男人声音。
先生病了么?
景深琢磨时去灭灯,见着桌上杯子时心念微动,而后也饮了杯凉水才躺去床上。然而深秋夜里的凉水丝毫不好对付的,顺着他那大赜皇室的血脉流至五脏六腑,怪冷的。
冷得睡不着。
又左右想起事情,从疑惑那几个妇人突然间的转变想去炒花生的事……于是黑夜里的少年敲打几下自己脑门儿,发出像是石头撞击的声音。
堂堂睿王府世子,几时肚量与心眼小成这模样?竟与一个小姑娘计较起花生大的事来,不过是碟花生,往后回了王府教人炒上十来斤便是。
心里小家子气的小怪被安抚好后,少年好算舒坦着睡去。
梦里遇着个红裙小怪,脸蛋儿跟夏意一模一样,坐在一篓剥好的花生中间朝他笑,手举着像是要他抱似的,若不是有张白净小脸便和红彤彤的花生融为一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