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甜院(85)
“景深!”睿王又喝他一句,顿了顿才说,“这事尚有回旋余地,明日我便与陛下商议此事。”
“我不管它回不回旋,明日我便去若榴,最好是山高水阔,谁也找不着我,从此世上再没景深这个世子!”
“休得胡闹,近来你哪儿也不许去。”
父子二人僵持不下,好好的中秋毁于一旦,景深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地坐到二更天,谁也没能进屋打搅他。
静夜中明月当空,像是有意招引着什么,景深望着月,深深吐纳几下,随后就取了他的世子令牌,揣上几块碎银推门出去,绕去东院外一棵老桐树下,顺着爬去树上,而后消失在墙头……
石板路上铺着清辉,反着泠泠冷光,中秋团聚之夜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景深快步走在冷风中,喘着白气直往城门去。
绕过米行,就见到八方楼,楼外只挂着两个红灯笼,景深又加快了步子,却在这时,他身后忽窜出个鬼魅般的黑影,带过一阵风远远,景深望着他背影皱了皱眉,心猜是个小贼。
又走几步,身后传来几个男子的声音,吼声划破月夜宁静,景深回头看眼,亮堂堂火光朝他来,他只当是抓小贼的又转身往城门去,哪料一人直接上来扣住他。
他挣脱,不悦道:“那小贼刚绕过八方楼,睁大眼睛再抓人。”
那人睁大眼,接过火把把人看清,一脸诚恳道:“世子爷,我们是来抓您的。”
“……”
景深咬牙,好得很,防他防到这地步。
中秋三日休沐,为的是让朝臣好好在家享乐舒适,然翌日一早睿王就去打扰陛下,也不怕陛下尚在清梦中。
为了景深的事,他也一夜未睡好,唯恐他逃跑还连夜派人暗中看着他,甚至老谋深算到连阿溟也被人看起来不许他出武备馆。
虽狠心了些,却也是为了他好,好歹是唯一的儿子,为了他便是惹得龙颜大怒也是无妨的。
好在这会儿御座上的人已消了气,听他说完这事,捏了捏眉心,问:“可问过了,景深为何不愿娶明珠?”
“早便与臣弟说过,道已有了心仪的姑娘,只等她应了就娶回家来。”
“噢?”皇上悠悠端起茶杯,啜了口茶,“是哪家姑娘这般胆大,亲王世子想娶她,还要她应才成?”
“是——”睿王清咳一声,“是老太傅家的外孙女,如今住在松然府的一个小村子里。”
上好的六安瓜片,微翘叶缘挠了挠尊贵天子的喉头,优雅用茶的人忽然被呛咳了几声,只听他问:“你说谁人?”
睿王又带着姓氏答一遍:“宁太傅家的外孙女。”
也是,您曾觊觎过的宁小姐的女儿……
***
宁家。
笼在众人面上已久的愁云总算消散去,原因只一个,传闻中西南秘境“药王”的传人找着来,就住在个叫白头的小村子里。
派去的人已“绑请”他上了马车,至于何谓“绑请”,便要从那神医说起,好求歹求,如何也不应,性命攸关,只有不敬将他绑上马车,虽动了粗,与他一道的人对他还是百依百顺,只差拿他当祖宗供着了。
只不出意外,过几日就能到。
景深来的时候传话人刚去,宁家兄弟见着他后惊讶不已:“面色怎如此难看?”
昨日太后草率赐婚一事还未传出,他们尚不知晓,听景深说了这乱点鸳鸯的事儿后面色也难看起来。
宁以南蠢钝不已,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你的夏意姑娘如何是好?”
还是宁以北拖住景深,他才没被揍,事到如今,素来镇定的宁大公子也没好主意:“睿王今日去见陛下?”
“嗯。”他闷声道,“不管这事如何,我都要去若榴,再不守信我就该被千刀万剐了。可父王的人一直看着我,我思前想后只有你们能帮我。”
宁以南道:“你放心,便是天塌下来也有我们给你顶着。”
三人在偏堂合计许久,中途宁以南出去找了个小厮,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才又回屋,到日暮时三人才出来,避开众人绕府半圈进了个月洞门,正是当初宁小姐所住的院落。
院里有假山湖池,湖边有个六角亭,距亭不远处就有一棵老柳,三人在树下候了会子就等来了方才那个小厮,他手上是身蓝色小厮服饰,景深接来躲去树后换好,出来时那小厮已不在这处。
宁以北道:“出去往西,折出巷后有人牵着马候你。”说着又把自己的令牌给他,“你的世子令牌便留在我这,若有需用之处且用我的。”
景深没出息地抹了把眼圈,在二人肩上各捶了下:“多谢。”
“谢甚么谢,赶紧去。”
这才爬上老柳树,真正消失在墙头……
第66章 人事巧
日暮黄昏, 景深在巷外得了匹马,怕人追来,便在街道上骑起来,派来看着他的几人分守在正门与两道侧门, 偏头时瞥见一人一马登时大惊追去。
虽有马匹, 奈何道上诸多往来行人, 又有小摊点摆在路旁, 他若横冲直闯定会伤着行人,遂只能堪堪超过那两人。
直到出了主街, 到城门前才骑得顺畅些, 不过这时已近宵禁时候,出城入城的人排了好长一列。
景深顾不得太多,直接骑马到最前头,意料之中地教守城门的官兵拦住, 将令牌给他们瞧时掉头看眼身后,那二人中有一人已追到队列最后, 正欲索回令牌时却见一个瘦小影子将那人扑倒在地,还趁机转头冲他摇了摇手。
会是谁?
景深皱皱眉头,不再多想转回头去, 接过令牌便出了城门,顺着敞道直走到天黑, 郊外虫鸣兽叫瘆人得很,加之不知方向,只有先到近处村户家住上一夜。
整夜未睡安稳, 像个逃犯似的怕人追来,又把他扣将回去,好在一夜安好。
翌日天将蒙蒙亮他就起来,在农人家中随意用些粥饭,问了去路才骑马去。
此后两日也不知在官道上吃了多少灰,临近日暮才抵一个小县,住进县里的一间小客栈,将马儿交给小伙计牵去吃草料,又差另一个小伙计买身新衣来。
刚坐下叫了几样小菜店内就又进来两人,身影魁梧,一眼就扫来窗边景深这处,景深只抬眼看看二人,他们便往另一端坐下。
这二人是昨日傍晚在茶肆时追上他的,却没靠近,只远远跟着,想来也不是抓他回去,许是担忧他安危才来。
景深没管二人,饱餐一顿后就拿着新衣回屋沐浴,天尚未大黑就早早睡了,朦朦胧胧间好似听见了夏意与先生的声音,然而醒来时他仍然躺在这个连名字也不知晓的客栈里。
失落会子便提气劲儿起来,近来他总是天没亮就醒,下了阁楼后在店里装了袋水,又拿了两块饼就牵马去。
客栈马厩外停着个马车车厢,较为破旧,昨日他来时还不在这处,是以多看上眼,此时一个裹着灰色头巾的汉子也进来柴院,看样子那马车车厢就是他的。
景深没再多看,牵马出去时正巧撞见跟着他的那二人进来,两人见他后当即顿首,景深单睨视眼就去。
马匹是那日临时寻来,脚力非那甚好的,他本想着六日就赶去,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在第七日午间才拢若榴。
阔别年余,景深在远远见着李叔家屋子时喉头就微微哽咽,心里又存着少年委屈心事,纵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也忍不得,又卯力骑快些,下马时险些没站稳。
正是八月廿三,与两年前他初来若榴时差不多时候,按捺着胸腔里的翻涌走去门边,却发现院门是掩着的,不过并未上锁。
他推门进去,入眼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小庭院,门旁种着晚崧的菜地、石磨、缀着许多石榴的榴树、梧桐树、秋千、井亭……全部没变。
不同的是,今次没有领他进院的先生,亦没有那个踩在条凳上摘石榴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