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甜院(79)
先生就坐在石榴树下,景深走过他时听他哼了声,看来是他没哄好人,景深无辜摸摸鼻尖,看他眼才继续朝夏意去。
夏意见他来,脚尖触地停下微微晃悠的秋千,偏头问:“你全收好来?”
景深摇摇头,小声说道:“还有个最想收的,可她爹爹在,我收不得。”
听他玩笑,她一点也笑不出,反拿梧桐叶刮了刮他手背:“那我送你出去罢。”
“怎急着要赶我走?”
“你胡说,是那个大个子说要早些启程才赶得去省城的。”
“多说几句话却还是成的。”
话次间景深蹲下身,与秋千上的少女悄声说起话来,声音低低嘈嘈,先生听不真切,拇指在福宝脑袋上揉来按去,倒没拦着二人说话,福宝眯着眼吭哧。
阿溟边上的大块头挠了好半日的头,想催促时教阿溟拦住,一番打耳喑后立即露出肃穆神色,安心等世子爷说话。
约莫一炷香时候夏意才从秋千上起来,景深又过来与先生道别。
话别一番,出院时阿宝和李叔正在同阿溟讲话,小马车静静地停在柳树下,相隔十余步路。
景深看了看父女二人:“我走了。”
“一路保重。”
他朝抱着福宝的先生笑笑,目光往下对上夏意水蒙蒙的眼睛,喉头微哽,轻道一声:“我走了?”
“嗯。”
“不许忘了我说的话。”
“嗯……”
景深转身,堪堪走出几步就停下,回头又瞧了眼先生,然后胆肥张开臂膀,冲夏意道:“你抱抱我罢。”
夏意鼻头一酸,一头跑去抱住他,眼圈红通通的,一眨眼泪就涌出来,浸在他胸襟上,听到身后爹爹佯咳声后回头看他眼,这才松开抱着景深的手。
少年就在她头上哑沙沙道:“你别哭,我会想你的。”
她点点头,这回景深才是真真儿上了马车,马车外的阿溟也朝父女俩拱手道别,然后勒转车马。
马声萧萧,车声碌碌,夏意望着那个方厢远去,泪花又涌上眼眶,朦胧间看见马车上的人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与她挥手,她也伸出手挥了挥,终不车马影……
手还未收回泪就夺眶而出,先生忙放下福宝过来揉她头,她便抱着先生呜咽一阵,哭声渐停时先生才舒展眉头,温柔拍拍她后背,像安慰小孩儿那样安慰她:“不哭,午间给你做软香糕可好?”
第61章 还帝乡
夜里吹起风, 满树的梧桐叶被晃得哗哗啦啦,想来明日又是个雨天,床帐里的少女又翻来覆去到半夜才阖眼。
醒来时外头阴沉沉的,瞧不出是什么时辰, 院里空落落的, 秋千被风吹得微晃, 石凳上吹风的福宝见夏意出门朝她腿边来。
它大抵也觉察到了景深不在, 昨夜里就黏她。
夏意领着它,到厨里拿了块昨日的软香糕放进它的小碟里, 见碗里水见底, 又到井边汲水给它。
这些事,往日多是景深做的。
给福宝舀好了水,撑着下颌看它卷着舌尖饮水,呆了会儿才给自己热粥饭吃, 孤零零坐在堂屋里,总觉得景深会在下一刻出现, 撑着哈欠钻进厨房找东西吃。
思及此,她大口塞了几勺饭,又非再见不到景深, 她多吃几回饭就又能见着了。
这话是景深同她说的,他还说他回去后会替她在京里找阿双姐姐, 这样,日后也不会一年只收她一封信。
吃完才没再胡思乱想,揉了揉福宝就出门找芝婆婆去, 前些日子芝婆婆还说她懈怠,如今得补回来才是。
尔后三四日,她都按景深教她的法子做,不去伤心,偶尔奏效,可心底终究空落落的,该她难过时还是会难过,望着橘红指甲会发呆,看见他画的画儿也会出神,发现石榴树上的石榴变大也会想他。
就连先生,好几回做饭时都忘了这事,多做出两人量的饭菜,又气又笑。
在他走后第六日,夏意竟在门外见着了阿溟,不信似的揉了揉眼睛,阿溟无奈,摸着耳朵交给她一封信,说景深走至半道险些就折回来,后没法子他才找了匹马送信来。
熟悉的倔脾气,夏意忙刼刼拆了信,看了又看,末了也写一封交给阿溟,苦了阿溟又骑马往回赶。
这是景深离开后送来的第一封信,夏意之后又捧着看了几回,仔细收好放在妆台小屉里,点了点粗眉毛的木头人偶脑袋才去忙别的。
***
马车到京畿时已是十日之后的事了,走至半道被遣回若榴送信的阿溟还未追上来,驾车的只有阿观一人。
阿观远远见着城门后拭了拭汗,虽是秋阳,亭午时分还是热的,他咧嘴笑道:“世子爷,就到了。”
里头的人本盯着左手小拇指愣神,听了这话撩开帘子,城门处有十来二十个百姓排着长队进城去,挑着担子闹闹嗡嗡说着话……
时隔一年,他又回了这繁华之地,倒有些不适应。
景深放下帘子,点了点倚在马车壁上半枯的莲蓬,笑了笑。
阿观进城时拿出块令牌,守城官兵看后直接放车马进城,不过才走到城门内八方楼脚下就教一群人拦住。
“车内何人,还不速速下马?”
听着这声儿,景深当即打开马车门,马车前头围着黑压压一群人,宫里宫外的兄弟友人全都候在这处。
大喜跳下车,头个朝他跑来的正是当初秋狝时他弄丢的景随,如今景随已快幼学之年,个头长了不少,一头撞来他身上,抱着他景深景深的叫个不停。
后头景和见状,前来提他,揶揄道:“是谁说过不再缠着他的?”
景随一听,忙松开景深,一旁乔装过的小内侍忙上来给他擦泪。
“景深,当初都是我不好,不然你也不会去那穷乡呆这许久。”才一说完,脑门便吃了景深一记。
只听他美滋滋道:“谁说我去的是穷乡,我去的是山清水秀、美得不能再美的地方。”
景和挑眉看他眼。
话次间又围上来几人,其中宁家兄弟二人在最前头,方才马车下喊话的便是宁以南,景深见他后当即调侃:“一年不见,可是又偷偷拿陶泥抹脸了?”
“你好得很,我便是黑也比你俊朗上百倍。”
有人便道:“他这样不也是为了我们好辨别?”
宁家兄弟同胞,自小就生得一模一样,便是与他们一同长大的少爷们都分辨不出,直到宁以南好玩“泥巴”后,肤色愈来愈黑,自然也好认得多。
一群矜贵少年们顶着亭午日光,站在简陋马车前说了半晌才觉傻气,转身一瞧,城门处进进出出的人都偏着头看他们,景和最是年长,此时颇为难堪地咳上声:“不若先移步藕花巷,为候你来阿随连午膳都不肯用。”
皇子不肯用,余下众人定也是未曾用膳的。
景和又补问句:“阿深意下如何,可急着回王府见四叔?”
想到他父王,景深轻撇了撇嘴,端出副小孩儿未讨到糖吃的口吻:“怎不见他接我来?罢,先同你们去藕花巷小坐会儿。”
听他这语气,素来沉稳的宁以北都笑起来:“这话倒像是置气小孩儿说的,今朝我们可见过睿王,他若不是听我们都来,早便自己来迎你了。”
景随也凑来附和:“宁大哥说得正是,今儿一早我就和五哥到睿王府,四叔他只差没喜出褶子来,早几日还差人从岭南送了荔枝回来,我替你吃了些,倒比送进宫的还要好吃。”
说着走至一架马车前,他邀景深:“坐我的马车!”
若放在往日,景深说什么也不要和这个黏人小子一起的,今日回应他算是破了例,转头与阿观嘱咐跟着马车,暂不回府。
景随问:“作何不教马车回府?”
“马车先回府,我却不在,岂不是让父王和椿娘空欢喜一遭。”
“可它破旧得很,跟在我的马车后头有损我皇子威仪。”